白云溪的石头胖胖的,滚圆的,干净的,明亮的,他们在流水中舍弃自己的棱角,朴素而独特,有着无争的模样。溪水拥抱每一块石头,带着它们托付于己的秘密,绕着弯朝远方跑去。草木在湿润的土壤里长得自由自在,开乡间少有的花朵,结人们不认识的果实。
水落在青苔上,青苔长在枯叶和碎石上,而我则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我听水流哗啦,看远处的山峰在湿润的乌云里若隐若现。不远处的白云庵在山林的幽秘中泛着微微的青光。它俯瞰远处的山谷,左边是白云溪,右边是云门溪。这溪名已经够让人回味了,仿佛清澈的泉水都来自高远超然的云端。有清流的地方,有水声的地方,有绿的地方,有鸟鸣划过密林的地方,一定是寂静的地方。寂静的地方,一定是能听见美好事物朝自己涌来让人丢弃尘世嘈杂纷扰的地方。
路有些湿滑,青苔、枯叶覆在其上,像岁月掩盖往事。沿续古桥前行,白云溪在身边淙淙作声,石板沧桑、陈旧,时光在它们的体内已幻化成某种语言,那是无声的,寂静的,然而却又撼动人心的秘语。在这条名为汤岭古道的山路上,我听见泉水叮咚,鸟鸣清脆,也听见古人在生活中奔走的脚步声和叹息。
这条路曾是滚烫的,生活的奔腾气息一如它脚下的白云溪水,当时的步履虽百般艰难,但却不灭亦不息。面对陌生的僻幽之路,我有种混杂的情绪。前世的繁忙与激越,今生的清幽与隐逸,一条路在历史的洪流中历经生命转折。它曾经有过热血沸腾的生活,如今它寂静躺在丛林与山峰的怀抱里,我仰望一条山路的过去,就像此时仰望远处的山峰一样,那里闪着神性的光芒;我也热切拥抱一条山路的现今模样,这里草木摇风,山水清美,我看到蓬勃的恣意的自然状态。
对个人来说,有时很难阻止自己在特定的场域里生出某些独特而美妙的情感;而对一座山来说,它再高,再险,也无法阻止人攀爬行走的脚步。汤岭古道,古时连接太平西乡与南门汤口的石板路,逶迤盘旋,翻过一座座山头。石板被抬上山坡铺成路,便不再是石板,而是一座山最有温度的筋骨,是有血有肉的历史时光。
在山川河流面前,我动辄暴露出极度匮乏的知识储备,于是,我转向图书馆寻求帮助。几本古籍告诉我,这里曾行人众多。商贾、农夫、医者、术士穿行在一条现在看来过于狭窄的羊肠路上,西乡的大米、美酒及日常生活所需会沿着蜿蜒的山道,走入汤口人家。这条路,曾布满烟火,有着流水般的家居气味。风吹过,草木摩挲有声,极像当年旅人的步履之音。拾级而上,放眼前方的路,我似乎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背着西乡的大米爬过一级级台阶赶回汤口的家,匆忙奔赴山顶的某处香火之所;醉酒的人,红脸迷眼,靠在一块凉石上呼呼睡去。
生活,一如登山。跨越艰险,而又心甘。
在熙攘上山下山的人群里,在白云溪的流水声里,我看到一个特别的人——李白,他沿着汤岭古道缓缓而上,那年,仗剑走天涯的李白,五十四岁。行人未必认识他,我想,他一定认识他自己,他明白自己策马江南的目的。因为,这南方的山水里有他的理想、自由,还有他的诗与远方。大半生已去,他在唐王朝里享受过荣光,也受过伤。在一条古旧的石道上,在鸣弦泉边,李白饮酒听泉,醉卧于石。那一刻,人生的所有耿介与不甘也许都不那么重要了。皖南的巍峨山水有一种超越一切的功用,它给人抚慰与镇静,给人超越尘世的果敢与勇气。
李白并不孤单,八百年后,一位志在朝碧海而暮苍梧的旅行者——徐霞客从汤口登上黄山。两次落第的徐霞客,二十二岁开始游历山川河流。而立之年,他第一次来到黄山。寒冷的冬天,山区雪深冰坚,他在“坚滑不容着趾”的石级上攀爬。三十二岁,徐霞客在一个金色的秋天里先后登上天都和莲花二峰,他内心澎湃,“狂叫欲舞”。这世间,试问有多少人愿意不畏艰难,冒着生命陨落的风险,只身千里跋涉徒步攀登一座山?游走山川对徐霞客来说,是与生存并重的信仰。他也许并未与李白走过相同的黄山之路,但他们与一座山有过共通的精神契约。他们在自然、在大地上的壮美河山里看到了神性的、不可侵犯的对人有益的启示,他们在精神上受过山的恩惠与滋养。
天空阴沉,道路湿滑,但这些并未影响我的心情。我也不只是在看风景。旅行如果只停留在看风景上,或许,这真是一种亵渎。人在自然的威力前多是脆弱的,在自然的美丽前,却又多是失语而无力的。在与自然风景的互动中,人一直很被动,受召唤,受启发,受无尽的教诲。而我,此时走在人迹稀少的西门山林里,除了风景,我还在寻找河山可能会告诉我的秘语。
沿汤岭古道走一段,我折回来,在白云溪边逗留许久,下山回到白云庵,左转前行数米便是云门溪,水流从看不见的高山上跑下来,与石头碰撞碎成无数的水花,四周静悄悄的,风吹来草木的香。我走在水声里,走在濛濛细雨里,走在万物朝自己涌来的欢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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