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怨》 人道湘江深 未抵相思半

《湘妃怨》，又名《湘江怨》，是一首明代琴谱中简短的琴歌。据其题解，曲中描写的是舜帝南巡不归，死于苍梧之野，其妃娥皇、女英悲伤哭泣以泪洒竹，竹皆枯死的古老传说。明代谢琳《太古遗音》中所载《湘江怨》的歌词全文如下：

落花落叶落纷纷，终日思君不见君。肠断断肠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一片白云青山内，一片白云青山外。青山内外有白云，白云飞去青山在。我有一片心，无人共我说，愿风吹散云，诉于天边月。携琴上高楼，楼高月华满。相思弦未终，泪滴冰弦断。人道湘江深，未抵相思半，海深终有底，相思无边岸。

君在湘江头，妾在湘江尾，相思不相见，同饮湘江水。梦魂飞不到，所欠惟一死，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尽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不当处莫相识。湘江湘水碧澄澄，未抵相思一半深，每向梦中相见后，令人不觉痛伤心。

当然，细玩其歌词，与其说曲子和传说中的帝王贤妃有关，不如说是世俗女子思念情郎的伤感、惆怅而婉转的情怀。甚至这婉转的深情在最后也难以抑制，直接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每向梦中相见后，令人不觉痛伤心”之类直白大胆的话语一吐胸臆。在《甄嬛传》中，甄嬛与其时你侬我侬的皇帝四郎别后，内心烦闷，雨夜抒怀，弹奏的正是此曲。“分明曲里愁云雨，似道潇潇郎不归”，传说中神皇妃子的凄美故事，与痴心一片的小儿女情态，都借此曲传递，可谓弹到了二人甫陷爱情之中的心弦上。不知多年后二人同床异梦、钩心斗角之时，会不会想到雨夜里的这支小曲？或许在那时，更多地在甄嬛心中回响的，是与“聂政刺韩王”有关的琴曲《广陵散》。事殊事异，虽然只是电视剧中虚拟的人生际遇，也总令人唏嘘。

回到《湘妃怨》，其乐曲结构规整有序，旋律流畅而富有情致。这从所配歌词中也可看出：“落花落叶落纷纷，终日思君不见君。肠断断肠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开篇近乎绕口令的一段七言句，对应了大段泛音来推动乐曲及叙述情节的展开，以鲜明纯粹的C宫调和涕泪淋漓的画面，共同营造出庄重深沉的氛围。全曲在C调和F调之间不断地游移，而在结尾处又鲜明地回到C宫调上。我想大概正是这样的编排，令听者有思绪万千，缠绵缱绻之感。

此外，几处情绪的转折变化正好对应乐句中散按音转为高八度泛音的过程，也很能见琴歌因声求字之美。“携琴上高楼，楼高月华满”，对句竟能流利如此。其中的月色也让人不由想到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或是曹丕《燕歌行》，“援琴鸣瑟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乐曲后半部分的一些乐句则与《秋风词》极为相似，歌词也近于雷同，“长相思”“短相思”“绊人心”“痛伤心”之类的词汇，则很能见当时琴人向曲艺艺术学习、借鉴的加工痕迹与某种近于俚俗的审美偏好。

需要说明的是，歌词“湘江湘水碧澄澄”句，或作“碧沉沉”更佳。 “沉沉”意为水深，与之后“未抵相思一半深”正好呼应；作“澄澄”则强调水静而清，与相思之深关涉不大。当然，“澄”为“蒸”韵，与“真”“文”“元”等韵的“纷”“君”“痕”“深”“心”等通押，未严格按诗人作诗时须谨守平水韵之规定，亦可证此歌词为文人琴家随口道来而不刻意求工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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