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荔枝话贡品

卢方敏

满树的翠绿，探出小灯笼般一丛丛深红的挂果，把树枝压得喘不过气来——荔枝熟了。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想起宋代诗人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来，能饱餐一顿荔枝，确是岭南人的福分。

岭南荔枝，的确是水果之王，瓤肉饱满，晶莹剔透，香甜可口，沁人肺腑。年轻时，我曾在苍梧县的山村务农。每到大小暑节气期间，收获荔枝的农活最令人感到快活。我背着箩筐在荔枝树腰稍大一点的杈上采摘荔枝，尽量伸长手臂到挂着红果实的树梢，将红彤彤的一丛丛挂果连绿叶一起折断就往背筐里塞，偶尔也剥一两只红荔枝往嘴里送，总能感受到边采摘边尝试新鲜荔枝的愉悦。人说一只荔枝三把火，我是不信的，打赌能把一小木桶装满的荔枝吃完。我按老农告诉的办法，穿着短裤人浸在池塘水中吃。但闻剥开荔枝外壳皮“吱吱”清脆声，大口啖食汤圆般瓤肉，让蜜一般的汁液顺其自然往肚里流，总感觉那股甜味一直流到丹田，不一会竟将一小桶荔枝全吃完了，咽喉也不见上火。其实，什么热能都已散在池塘水里了，哪有什么上火不上火的。大伙看到小木桶只有大小不等上百个棕黑色的荔枝核，轰然大笑。我赌赢了，算是过了把“岭南人”的瘾，而刚摘下树的新鲜荔枝的甘、香、甜味则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记，是其他水果无法比拟的，难怪东坡先生即使被贬职到岭南，也因荔枝的美味，而有长做“岭南人”的感叹。

岭南荔枝出名，还因为唐代诗人杜牧经过骊山华清宫时的一首咏史七言绝句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由此，岭南荔枝就与宫廷贡品和贵妃美人有了扯不断理还乱的缠缠绵绵历史故事。诗歌将一千多年前宫廷生活的一个典型画面：骊山、宫门、骑士、妃子、荔枝，逐一由远而近地描绘给我们看。诗歌尽管很含蓄，但我除了看到宫廷生活的一面外，还看到古代运输贡品荔枝的艰辛。《新唐书﹒杨贵妃传》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以至京师。”但这些“生致之”的贡品荔枝又从何而来呢？我也许是受清代广东著名学者屈大均诗文的影响，一直以为古代朝廷的贡品荔枝就来自地处岭南的广东增城，其闻名于世的荔枝品种就称“增城挂绿”。如屈大均《荔枝诗》：“端阳是处子离离，火齐如山入市时。一树增城名挂绿，冰融雪沃少人知。” 他在《广东新语》也说：“挂绿爽脆如梨，浆液不见，去壳怀之，三日不变。”著名文学家朱彝尊曾慕名入粤观赏，赞曰：“南粤荔枝，向无定论，以予论之，粤中所产挂绿，斯其最矣。”可见“增城挂绿”荔枝被称为“荔枝之王”名不虚传，作为宫廷贡品也是情理之中；再加上东坡先生的诗中提到的罗浮山也是在增城附近。但后人诸多研究文章中一直没有拿出唐代贡品荔枝就产自岭南广东某地的历史“真凭实据”，这也是我一直感到困惑的地方。

近来读到梧州学院老师苏文龙执笔撰写的两篇学术论文《揭秘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贡品荔枝之乡》、《泗化洲荔枝贡品再探》，我感到十分惊奇。乾隆版《梧州府志》说：“梧属荔枝独推苍梧，泗化洲产为第一。梧出荔枝由来尚矣，龙眼自尉佗献汉高帝始。”同治版《苍梧县志》也说：“岭南旧贡生龙眼荔枝，按旧志荔枝出泗化洲。”按照古籍记载的运输方式，进贡新鲜荔枝是用船运小棵荔枝树，从梧州溯桂江而上，经灵渠过湘江，跨长江入汉水，运到秦岭不通舟楫之处，摘下新鲜果实，飞马一日可达京城。这两篇论文受到国内权威专家的高度重视，现已收录入《广州大典》。

市场上传来了新鲜荔枝叫卖声。我很想约朋友来一次泗化洲乡村自驾游，到“农家乐”果园里摘满满的一筐还带有绿色叶子的“贡品荔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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