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茶山行

春分时节，又来到了六堡茶山。

时隔一年不见，坐落于官营坪茶山的苍松茶厂，于守旧中又有了一些变化：入口一架紫藤，阳光下垂下一串串如梦似幻的紫花；建了民宿以待茶客，虽然还很简陋，却妙在前门后窗皆映影远山近树；玻璃茶室又加高了一层，俯首低眉之间，皆可与青翠茶山与天光云影照面相见；山脚下新挖了两方池塘，蓄起了水，池鱼游动，飞鸟顾影，让茶山又多了一些灵动。

午后，茶客们午休了，大狗“可以”趴在茶室里懒洋洋地眯着眼，前庭后院都静静的。沿着茶山慢慢地行了一圈。三月末的阳光轻浅，打在山上深深浅浅的绿、明明淡淡的花上：深绿的是茶畦，鹅黄嫩绿的是香樟树新发了枝梢，翠绿的是叶果同形的梅子树；金樱子是一蓬蓬的皎素甜蜜，女贞子是一丛丛的米白香浓。茶畦隔十米左右即间生着苦楝树。此时正是抽芽吐花时候，淡紫色的碎花缀满枝稍，负责梦幻，负责美，也负责筛选阳光。布谷鸟在深山里咕咕叫唤，十数只乌鸦盘旋在谷底的苦楝树上，呀呀呀地啼叫，空旷邈远，有若回声。极静谧。

午休时间，唯独采茶人没有闲着，头戴斗笠，腰挎竹筐，三三两两地撒落茶畦间埋头采茶，指尖翻飞间，是长长短短的日子，也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据说，7万颗茶芽，方能制成一斤茶叶。7万颗，意味着手起芽落至少6万次以上，折算成时间，那得是多少时多少分多少秒？

行罢官营坪茶山，我们开始往距六堡镇两公里的八集茶山而去。

八集茶山始建于清朝光绪年间，期间一度荒废。2001年，当地的易章奇夫妇俩租下这近三百亩的茶山，用十七年六千多个日夜的辛勤劳作和百折不挠，让这座百年茶园重新焕发了光彩。今年初，央视《记住乡愁》栏目走进六堡镇，选取了这个茶山作为取景地，也与大家分享了易章奇夫妇热爱和固守六堡茶园的故事。

正是傍晚时分，四面被高山温柔地环抱着的茶园沐浴在夕照余晖中，茶畦自谷底呈梯田式盘旋绵延至山顶，期间杂以不知名高树，显得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有古韵悠悠回荡在茶山间，倍添安宁静谧之感。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在八集茶园，茶树每天都是听着古曲乐韵抽芽吐蕊的，用这些茶芽制作而成的六堡茶，能喝出愉悦声音的味道，格外的使人心旷神怡呢。

茶山顶上有凉亭，可俯瞰，可远望；可乘凉，可闲坐；可品茶，也可论道。日出时候，云雾缭绕，鸟啭鸦啼，花香茶香，该又会是另一番景致。

天色向晚，告别八集茶山，我们重新回到了官营坪茶山。

晚饭后，与女主人娟姐在前院闲坐。她告诉我说，他们夫妇2005年从外地来到六堡，一晃就是13年了，从刚刚开始的仅仅接受来料加工到开荒育茶苗，再到现在生产和制作有机茶，见证了六堡茶从不景气到现在渐为外界所熟知，其间的苦与乐，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娟姐指指对面暮色深沉的茶山说，下一步，她们打算在茶山上间种上樱花、风铃花和洋紫荆，池塘边种上垂柳和桃花，到时候再来茶山，会更美的。我漫应着，看着眼前与我娓娓而谈的娟姐，想起了八集茶园的易章奇夫妇，想起了去年访不倚村茶山时遇见的布衣茶人，正是因为这些茶人们凭着一腔深情，在六堡茶山上数十多年来的坚持与守望，才有了六堡茶的传承、延续和发展。再想象着不久的将来，官营坪茶山上花与茶的美妙结合。嗯，这又得是多少时间、精力、毅力的累积方可成就？是的，我们喝茶，我们爱茶，但是，我们更爱的，还是这茶里蕴含着的岁月深情，坚持守望。

沉思间，娟姐忽然凑近我，耳语般神秘地说，“哎，我告诉你啊，你夏季再来茶山吧。夜深人静，把所有人间的灯火熄灭后，就会看见很多很多的萤火虫，在漆黑夜色中无声无息地飞来飞去。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荧光，犹如天上银河，犹如，幻觉。真的是很美很美啊。”娟姐喟叹着，已近知天命之年的她，脸上呈现出一种少女般的神情，仿佛仍沉浸在夏夜萤火虫漫天飞舞的美丽幻觉中。我不由自主地被她感染了。

这时，茶室里隐约传来了《渔舟唱晚》的乐声，是茶客中的古筝爱好者在为品茗者助兴。筝声悠扬婉转，应和着四野的蛙叫虫鸣，应和着水暖茶香，应和着春风浩荡，荡涤人心。

我在筝声叮咛中，望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今夜，是春夜，没有娟姐记忆中飞舞在沉沉夜色中的美丽萤火虫，没有幻觉。但是，有轻轻地拨动了心弦的乐韵，有酽酽的六堡有机茶，有这一份六堡茶人寄寓于茶中的深情与守望，如此，我的这一趟春分时节访茶问茶之行，当不算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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