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烟柳处

海藏烟柳，昔日“凉州八景”之一。若呈现，景致是：海藏寺门前有一座四柱三间三楼的木构牌楼，古朴玲珑，雕画精细，走马板上有“海藏禅林”四个大字。有时，牌楼几缕青烟飘浮，缭绕于杨柳之间，隐约隐约，若有若无。故名。现在，寻找烟柳不难。柳绿了，湖畔是古寺，台上有灵钧台，附近村庄人家，烟柳易见。但寻找到烟柳的新鲜的意趣，却要一番眼力。

早春，湖畔的一棵柳树有了绿意，遥看近却无，而春寒料峭，阴处残雪，冰融一半，这绿，来得嫩弱，新奇，一声鸟叫似要吓跑。虽怕一道劲风、一股冷冻将这绿消弭，也怕一个春雷巨响、一种倒寒影响其嫩，它却始终绿着，柔柔地飘摇，独立于枯黄草树之间。不久，绿意稍浓，另外几棵柳也绿了，活泛而沉浸，一派安静的活物。清晨，它们亭亭玉立，在湖畔，宛在湖中央，菱纱般的淡烟轻浮。像一幅国画，拉几个光光的枝条，涂一笔绿在枝间，绿的淡烟，似走非走。本身，绿意就很轻，很淡，新鲜柔嫩，似飞似凝。

湖的西北面，草树葳蕤，若不是生锈的铁栏，此番景致便是延伸。铁栏外，退耕还林的大片林地，少修剪，多榛莽，无村户，一条河流穿行北去，这种荒野景象衬托了湖内的情调。细看，这里有更多的昆虫和鸟类，性情活泼的露于野，喜欢隐蔽的藏于草丛。一只野鸭在浅水里游弋，吸引低空树梢上一排野鸭也落于水面。它们姿态统一而略有差异，划开几条线，涟漪碰撞，糅合，新划，可知其快乐；它们也许从遥远的南方飞来，休憩一下，要飞往遥远的北方。这湖面，如果水面扩大，湖岸芦苇野草，甘霖和补水及时，应该是湖真正的韵味，也才能更好地衬托一棵新柳，产生新“烟”。

最是细雨少不得。有雨，易生烟柳，润泽怡人；没雨，烟或干燥，缺失趣味。暮春时节，逢雨，多是雨不大，细雨，浥湿了黄土，滋润了草树，屋檐滴落增加了情趣。细雨，能提振精神，也能镇静神经，使人有所思而不杂想，使姿势雅正，或活泼好玩，合得上“春服既成”。好好地呼吸几口，把雨丝吸进去，吐出胸气，神清气爽。空中、路上、街巷，不干燥，也不泥泞，湿漉漉正好。一人可，两人亦可，三人伴行，心意一致的话，虽是悠闲之事，其实精微。“斜风细雨不须归”到时候，正“独立蒙蒙细雨中”，看“细雨春芜上林苑”，羡“细雨熟樱桃”，奇“细雨不沾衣”，感“细雨湿流光”，这要具备多少个古代和现代元素？顺便踏青，户外有氧运动，找到合适的时辰，不拿伞，或拿在手里做个样子防止雨大。雨里走路，多青烟，或是轻烟，淡烟，鹤烟，瑞烟，檀烟，总有一个角度，会看到烟柳。远处，有一座钢筋混凝土的白色拱桥，四无人影，惟雨、柳、桥而已，石阶上行，看一看烟雨苍茫的湖面，再下行到湿淋淋的曲径，很不错的选择。一日微雨后，我穿公园而过，见湖畔芦苇处，一对恋人一把伞下垂钓，我欣赏他们的静气：不喧哗，不急着看钓到了鱼没有，不急匆匆开车来去，不把水弄得浑浊，静静地坐在帆布椅上，沉浸在雨里。这种环境里谈笑，一般来说轻松活泼，如果“一言不合”，也不过是眉头一蹙，莞尔莞尔，不留芥蒂，因为自然界的诸物之间，是如此平和，极大地滋润人的性情和性格。就如《瓦尔登湖》里写道：“然而我有时经历到，在任何大自然的事物中，都能找出最甜蜜温柔，最天真和鼓舞人的伴侣，即使是对于愤世嫉俗的可怜人和最最忧慢的人也一样。只要生活在大自然之间而还有五官的话，便不可能有很阴郁的忧虑。”

酷暑，哪里是天然的避暑处？海藏杨柳里。一两人，两三人过桥，没有合适的人，一人也行。选一处烟柳荫里的平地，半高的座椅，小桌，酒，茶。茶，已成定式，好茶尽管冲，只等畅饮。酒，却不太好选：白酒性烈，易乱人，好的白酒嫌贵，差的白酒口感不佳。端着红酒晃荡，似乎心思机敏取悦对方，少了自然本性。啤酒，小看它的度数低，未免大口灌，湿衣襟，弄得不好，就俗气了，不喝为宜。以情趣为目的，最佳，如《浮生六记》所言：“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若硬喝，好的白酒好，少喝一点，品其味；各人微醺者，欣欣然者，不以为然者，如大多数人说：因人而异。湖水，是个大问题，理想的状况，前几日大雨，河水注入，湖水上涨，绿藻冲去，轻风拂过碧色的水面扑在脸上，日照水面哗哗的闪光有异彩，此谓“水光潋滟”，切切如此。不经意间，黄昏时分，西面的稍远处，青烟一缕缕，不入水面，也不空散，仿佛是杨柳造的烟，便在烟柳间。赏烟，有三得：一，天象祥和，轻烟始生，使人愉悦；二，烟性随和，附着万物，可生包容之心；三，虚实相合，缥缈绰约，引人浮想。这是实际的烟。赏烟柳，既有实的烟，又有一片杨柳及其情调，再面对浅酡的夕阳，便是“吟赏烟霞”了。不过，单纯的烟，有点虚，空，步行泥草的路径，抚摸白桥的花岗岩，手捋岸边的绿柳，就踏实了。

这里也有沧桑。唐、元、明时，高僧和文人来此，便有墨宝和诗文。清，武威大书画家张澍和张美如等，常在海藏湖游览，唱和，有诗文流传。这海藏湖的文化底蕴，不能说不深。后因自然景致多毁，上一世纪80年代重修，重修后的海藏湖公园，曾经游人如织。后，因为湖水不够，一段时间颇为萧索。现在，又重修海藏湿地公园了，多半修成，对游客开放，北面还在修建。这在武威境内，算高大上的公园：俯瞰，西营水库的补水注入巨大的“龙”字形的公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树萋萋，堆砌的新山颇有气势，似在俯瞰“龙”，“龙”稍停息，洄旋，便北流入海藏河，再汇入石羊河，最终流向北方，养育着这片神奇的土地。这时，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旧的海藏公园消失，旧的烟柳也随着消失，新的海藏湿地公园扩大了几十倍，具备了产生新的海藏烟柳的任何条件，那么，哪一处的海藏烟柳最美呢？算是标准的呢？随着时间，随着经济的发展，随着人文的积累，将得出一个比较完美的答案。站在上一世纪80年代修建的现在依旧保留的汉白玉石桥上，看北面一百米处晋朝时建造的海藏寺牌楼，被西面的一处古代财神殿和一处民国时期的庄园吸引，闻到南面二百米处吹来新栽培的薰衣草和月季花的香味，再望南面烟树氤氲衬托的城市的楼群，再远眺远处巍峨的祁连山，心潮起伏，对新的“海藏烟柳”喜悦期待。

□丁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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