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祖父的四块展板

早在民国二十年间，在安徽无为县，身为买办资本家中孚石油公司老板的长子，我的祖父金笑侬就算得上是个富二代了。曾祖父将公司交给祖父后，生意做得愈加风生水起。随后，祖父又接任了曾祖父的县商会主席，声名鹊起，以至于县里发行的兑换券上，都印上了祖父的大名和头衔。

就在炽热抗战的1941年，人到中年的祖父，却突然间抛家舍子，独自奔向新四军七师创建的皖江抗日根据地，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这样的人物参加革命，自然会受到共产党人的青睐，接二连三，祖父被委以了诸多头衔。

在新建的“新四军七师旧址纪念馆”里，我寻见了关于祖父的四块展板。展板上的图片和文字并不多，却让我伫立良久，浮想联翩。

在第一块展板上，用这样一段文字概括了祖父的人生剧变：

“他为共产党人的崇高信仰和清廉本色所感召，脱胎换骨，主动放弃富裕家庭养尊处优的生活，投奔革命……”

祖父当年何以突然间投奔革命，流传着多种版本。而这种说法与祖父在其《自传》中的说法是十分吻合的：“我当初参加革命是基于爱国主义的立场……国民党县政府逃跑后，新四军坚持敌后，真心抗日，保护民众。耳闻目睹，比较再三，最终触动了我参加革命的思想。”

与之并列的第二块展板上的解说词写着：

“1942年金笑侬担任大江银行副行长，皖江公学款产管理委员会副主任。他坚定操守、品行，树立清廉的人生观，殚精竭虑为抗日事业当家理财……”

这个解说词更正了一个史实，就是大江银行的成立时间。我在撰写祖父传记时，曾查阅过大量记载大江银行的史料和文章，都无一例外将大江银行的成立时间写成是1943年。

原本，鉴于祖父的名望，上级是要让他就任大江银行行长的。祖父在《自传》中写道：“1942年春，组织上要我担任大江银行行长。我因考虑家中有人在敌区，而担任行长则要在钱币上署名。我怕连累家人，故提出理由坚辞不就，组织上只好改任我为副行长。”

几年前我在文物市场上，意外发现一张1942年印制的大江币，果然印有大江银行首任行长的署名。而1943年7月之后，恢复重建的大江银行所发行的大江币，则再也没有行长的署名了。

不过，祖父在其后就任的皖江公学款产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则并不像展板上所写的那么优秀了。

手头有着一份1948年5月间，祖父随苏皖边区政府北撤途中，进行自我反省查整的材料中，就有着这样一段记述：“我在担任皖江公学款产管理委员会副主任时，工作的两年中，陆续移挪法币一万四千元。工作结束时，我拟变卖家中田产偿还。上级知道后，特将此款批给我作为脱离富裕家庭与自己的生活费用。这是由于我生活腐化浪费所致……”

在我看来，这倒是相当符合祖父这样一种人物的身份和真实性的。从一个花天酒地的富商，一下来到艰苦卓绝的抗日根据地，无疑是会有着一个渐进适应过程的。从这件事上也不难看出，共产党人对于祖父这样的人物，也是相当宽容和爱护的。

在第三块展板上，则推出了一个历史会议：

“1943年11月，由金笑侬先生组织召开的皖江地区宪政座谈会，第一次把‘廉政’写进座谈会纪要，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赞同……”

很遗憾，这个很有故事的宪政座谈会，我没有写进祖父的传记里。因我在采访和搜集资料时，尚未发现这一史料。今天看来，这个座谈会还是颇有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的。

而第四块展板上的文字则是：

“1943年7月，金笑侬当选为皖江参议会副参议长，主持并参与起草《如何彻底执行保障人权议案》。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在抗日根据地公开颁布并得以实施的人权议案。为中国共产党的人权史、廉政史，写下光辉的一页……”

这个“人权议案”也全文显示于展板上，区区五条，不足百字。然而却意义非凡，影响深远。

如今，大凡讲到中国共产党的人权史，多半都会列举出这个小小的人权议案来的。仅我见过的，就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大型文献纪录片《新四军》，还上过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足见这是极为重要的革命史料了。而这份油印文件，也被视为红色文物，一直存放于安徽省博物馆里。

□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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