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唯一的“旅行”

母亲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去旅行过。从前，捉襟见肘的工资要养活三个孩子，没钱又没闲。再后来，我们长大了，工作了，她却生病了，风湿性关节炎，她所有的关节都疼痛不已，肿胀，变形。后来，她慢慢地就不大能走路了。

有一次我们去了朋友说的治疗关节炎的地方，她的膝关节炎就是在那儿治好的。她生动的描述，再以亲身经历证实，点燃了我们的希望。

那是1997年3月的一天，亲戚开车送我们去了那儿，无为县的某个村庄。车子在一路的颠簸中，行驶了一百多公里，终于抵达一个乡村医生的家。他家已经到了好几个外地看病的人，看来颇有名气。他能看好关节炎？我的质疑和母亲的失望一样严重，她通过观察，告诉我，他打封闭针，没有效果。看清事实后，我和母亲都好灰心，抱着那么大希望，走过那么远崎岖的道路，风尘仆仆地来到这个以为有着神奇秘方的地方，指望能看好母亲的病，减轻她的一点点痛苦。

我和母亲两个人，来到一百多公里外人生地不熟的一个陌生人简陋的家里，很有种奇幻的感觉。“医生”简单询问了母亲的病情，说明天给我们治疗。他对治疗这种病好像还挺有信心。我和母亲却交流了一下眼神，我们的眼睛里写着两个字——回家。因为他家地方狭小，医生安排我们住到他亲戚家，一对老年夫妇家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父母亲。这个家明显破旧许多，我们睡到一张铺着稻草的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历经沧桑的旧棉被。不过我们已经很感激他们的热心收留了，因为如果他们将我们拒之门外，我们势必就会露宿街头，而我们又上哪儿去找住宿呢？况且母亲关节疼痛着，走路是很缓慢吃力的。

我和母亲相让着盖不住脚的旧棉被，睡下了。夜里，突然降温，我们被无处抵挡的寒气冻醒了，我抱着母亲，希望自己的身体像火炉一样有威力，能把母亲温暖地罩住，可我们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寒夜里始终瑟瑟发抖。终于捱到六点，母亲喊我起床出发，老夫妇俩还在睡着，我们没有惊动他们，出了门。

一到外面，我们才知道屋里是多么暖和。雾气蒙蒙的田野里，蔬菜们蜷缩着身子，也似乎怕冷的样子，空气清冽寒冷，骤降的气温让我们不停地颤抖，我紧紧地搀着母亲，希望给她传递一点能量。乡间的小路冻得坚硬，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地走在冷风中，走在我们俩唯一一次的“旅行”中。我已经长大，可有什么用？我依然弱小，没有长出坚强的翅膀保护她不受病魔困扰，不受厄运侵袭。我们像凋零在大地上的落叶，在寒风的驱动下随意翻滚。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来到村口，有长途面包车在等人，我们赶紧上去，谁知半路上，司机就抛下了客人，我们又茫然无措地等别的车，后来又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一路摇晃的车子经过很多错落有致的田地，悠闲的村庄静静地卧在青山的环绕中，幽幽的湖水清澈透明，温润如玉，像琥珀一样镶嵌在大地上。虽然晕车，但远方的家像一盏明灯照亮我们逐渐安定下来的心。于是，有了旅途中的闲情逸致，欣赏起风景来。母亲突然有些兴奋地喊我“看，下雪了！”我不相信烟花三月会飘起雪花，可扭头一看，果然，车窗外，雪花旋转着弧度，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让早春三月多了几分别致的韵味。

春天才刚刚开始，万物都在积聚力量，勃发生长。母亲深情凝望着漫天的雪花，喃喃地说“三月八号，春天的桃花雪，真美啊！”可不是，那天正好三月八号，属于我们女性的节日，我和母亲就在这场桃花雪的抚慰下，暂时忘却了病痛，忘却了寒冷，忘却了人生的苦楚，生出一种美好的向往。

我和母亲唯一的这次“旅行”就像人生的缩写，艰难、困厄、寒冷的人生里还有飞舞的桃花雪那早春的精灵，慰藉着我们受伤的心灵。

我们终于到家了。家是温暖的，虽然病痛依旧，可母亲在，家就在……

□ 刘世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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