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的太湖茶叶

■本报通讯员余世磊/文本报记者刘辉/图

名载《茶经》

位于皖西南的太湖县，与茶叶特别有缘。看今天的太湖地图，就如一片刚刚舒展开的茶叶。

据考证，中国饮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神农本草经》中写到：“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唐代陆羽写有《茶经》，该书分三卷十篇，七千多字，第一次系统地总结了唐代及其以前的茶文化，对茶的起源、栽培、加工、烹煮、品饮、人物、文献、产地等进行了生动形象的描述和具体入微的分析，从而使茶学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问。

《茶经》中《八之出》记载当时茶叶的产生，有段文字曰：

淮南：以光州上[生光山县黄土港者，与峡州同]，义阳郡、舒州次[生义阳县钟山者，与襄州同；舒州，生太湖县潜山者，与荆州同]。

由此段文字可知：早在唐朝，位于今天皖西南的太湖县就是茶叶的重要产区了，虽然比不上光山县出产的茶叶好，但能载入《茶经》，自然不同一般。

在唐朝时，太湖县在行政区划上属于淮南道舒州。舒州辖区与今安庆市所辖地区大致相同，治所在今潜山县城，时辖怀宁、桐城、望江、宿松、太湖等五县，今潜山、岳西、枞阳等三县均含括其中。

清人冒襄《岕茶汇钞》曰：“茶产平地，受土气多，故其质浊。岕茗产于高山，浑是风露清虚之气，故为可尚。”明人罗廪《茶解》曰：“茶地南向为佳，向阴者遂劣。”高山、向南者，都是出产名茶的必要条件。太湖县就地处大别山南麓，日照充足，境内以山地为主。更妙者，太湖境内多水，旧有五湖，又濒长江，气候湿润，特别是山间，多云雾，更加适合茶叶的生长。这些条件，使太湖县很早就成为茶叶的著名产地。

太湖县还有一个优越的条件——交通便利。这里有连结蕲州、江州、庐州、和州、光州的重要驿道，为通往南北东西的主干线之一，不仅是战略要塞，也是商业重地。可以想象，各地商人来此贾茶，使太湖茶名声远扬。

消酒食毒

有唐一代，在江淮地区，最有名的茶还是寿州茶和舒州茶。

唐代杨华《膳夫经手录》载：

舒州天柱茶，虽不峻拔遒劲，亦甚甘香芳美，良可重也。

舒州茶叶因为品质好，名气大，成了人们馈赠亲友的礼品。

唐诗人秦韬玉作《寄谢天柱山茶》（一作《采茶歌》）：

天柱香芽露香发，烂研瑟瑟穿荻篾。

太守怜才寄野人，山童碾破团团月。

倚云便酌泉声煮，兽炭潜然虬珠吐。

看著晴天早日明，鼎中飒飒筛风雨。

老翠香尘下才熟，搅时绕箸天云绿。

耽书病酒两多情，坐对闵瓯睡先足。

洗我胸中幽思清，鬼神应愁歌欲成。

晚唐诗人薛能写有《谢刘相公寄天柱茶》一诗：

两串春团敌夜光，名题天柱印维扬。

偷嫌曼倩桃无味，捣觉嫦娥药不香。

惜恐被分缘利市，尽应难觅为供堂。

粗官寄予真抛却，赖有诗情合得尝。

唐人《玉泉子》载有一个故事：

昔有人授舒州牧，李德裕谓之曰，到彼郡日，天柱峰茶可惠三角（角，量器），其人献之数十斤，李不受，还，明年罢郡，用意求精，获数角投之，德裕阅而受曰，此茶可以消酒食毒，乃命烹一瓯，沃于肉食内，以银合闭之。诘旦，因视其肉，已化为水，众服其广识。

天柱峰即天柱山主峰，属潜山，与太湖县毗邻，距今寺前镇不过几十里。从品质而言，其所产茶与太湖高山所产茶应无太大的差别。这种茶不但味道好，而且还具有消食的功效。当时的舒州茶，其声誉可见一斑。

武则天时，舒州茶甚至远销到西藏。唐李肇著《国史补》载：

常鲁公使西蕃，烹茶帐中，赞普问曰：“此为何物？”鲁公曰：“涤烦疗渴，所谓茶也。”赞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寿州者，此舒州者，此顾渚者，此蕲门者，此昌明者，此湖者。

说不定，这些茶中就有太湖茶。

买婢买奴

种茶，买茶，给太湖人带来了丰厚的收入。

1900年6月22日，在甘肃敦煌的佛教胜地莫高窟中，发现了一个近三米见方的密室，内藏了近六万卷写本文献以及彩色绢画、金铜法器等宝物，其中有篇王敷的《茶酒论》。王敷是唐末人，为一名乡贡进士。《茶酒论》以对话的方式、拟人手法，广征博引，取譬设喻，以茶酒之口各述已长，攻击彼短，意在压倒对方。《茶酒论》中有一段文字：

茶为酒曰：“阿你不闻道：浮梁歙州，万国来求。蜀川(山)流(蒙)顶，其(登)山蓦岭。舒城太湖，买婢买奴。越郡余杭，金帛为囊。素紫天子，人间亦少。商客来求，舡车塞绍。据此踪由，阿谁合少？”

这里用拟人的手法，以茶自述，叙说茶给全国一些产茶地区带来的好处，来证明茶的高贵。“舒城太湖，买婢买奴”——那个时候，我们太湖县人靠着种茶，获得丰厚的收入，可以用来买婢买奴。由此可知，太湖茶，在那个时代已是闻名全国。

那时候，整个江淮大地，不但普遍种植茶叶，而且茶叶是主要产业。北宋四大部书之一《册府元龟》记载：“江淮人，什二三以茶为业。”《全唐文》记载：“江南百姓营生多以种茶为业。”

实际上，“舒城太湖，买婢买奴”，也不过是文人的理想化。由于茶叶有利可图，茶农除受地主的剥削，需缴纳高昂的茶租，还要受到茶商的剥削，而官府对茶农的掠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对茶农打击最大、对茶业摧残最重的，莫过于榷茶制度。唐太和九年（835），司空王涯献榷茶之利，被任命为榷茶使。茶之有榷，便从王涯始开始，即实行茶叶专卖。

茶税之制始于江淮。据《册府元龟》（105卷）记载：

“诏下，商人计鬻茶之资，不能当所榷之多。复发江淮百姓茶园，官自造作，量给其直，分令使者主之。”

自中唐至晚唐，从各道的产茶州府数所占比例看，江南道44州中有40州产茶，占90.91%，居首位，其次是淮南道，占71.43%。可见淮南茶区茶业经济基础较好且发展迅速，是重要的茶叶产区，因而也成为唐朝廷征收茶税一再追加的重要增长点。

十三场首

宋代是中国茶叶生产飞跃发展时期，茶的种植面积和区域较唐持续扩大，产量持续增加，测算有5300多万斤，较唐代增长2倍多。茶已成为国家极其重要的经济作物。

宋代国力不强，与边疆烽火不息，财政困难、战马短缺是两大难题，困扰着皇室宫廷，故入宋以后，倍加重视榷茶制度。据《宋会要·兵》记载，买马经费的来源是“布、帛、茶、他物充其值”，茶课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

乾德二年（964)，“令京师、建安（今福建建瓯县）、汉阳、蕲口（今湖北蕲春县）并置场榷茶”，开宋代榷茶之始。乾德三年（965)，又以苏晓为准南转运使，“榷薪、黄、舒、庐、寿五州茶，置十四场，笼其利，岁入百余万缗。”宋朝开始设立的这些榷货务和山场，经不断调整变化，最后至太平兴国年间，才相对稳定为六务十三场。六个榷货务是江陵府（今湖北江陵县）、真州（今江苏省仪征市）、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汉阳、无为（今安徽无为县）和蕲州的蕲口；江淮间所设的十三个山场是薪州的王祺、石桥、洗马、黄梅，黄州的麻城，庐州的王同，舒州的太湖、罗源，寿州的霍山、麻步、开顺口，光州的商志愿、子安等。

茶农称“园户”。榷制规定，园户生产茶叶，先向山场领取“本钱”，除交纳租税和本钱的茶叶外，余额也全部交售给山场。商人买茶，先向榷货务交付金帛，然后凭证到榷货务或指定的山场兑取茶叶。

在当时的太湖县，设立了东南地区十三场之一的茶场，可见太湖茶产量之丰，影响之大。

舒州罗源场，据专家考证，就设在今天岳西县的温泉镇，过去属潜山县。

以皖山茶、太湖茶为代表的舒州茶，在两宋不断续写着声名显赫的历史。宋、施宿《嘉泰会稽志》卷一七云：“……然茶之尤者，顾渚、蜀冈、蒙顶、皖山、宝云，皆见于唐以来记录或诗章中”。沈括《梦溪笔谈》亦云：“古人论茶，惟言阳羡、顾渚、天柱、蒙顶之类”。

宋代大学士、著名书法家蔡襄，也是一位茶叶专家，写有《茶录》一书，分上下两篇，上篇论茶道，包括辨茶、煎茶、品茶等十种；下篇论茶器，包括制茶工具、饮茶器具等9种，生动详尽。史家说：“蔡君谟善辨茶，后人莫及。”宋襄曾过太湖，写有《大湖驿寄建州同年窦职方》：

别驿临溪曲，清寒结晓阴。

滩声生乱石，雨意在闲林。

登第年华久，相逢礼受深。

茶山春物近，那得共追寻。

在这首诗里，蔡襄对太湖茶表现出浓厚的向往，希望能去追寻，品尝一杯太湖茶。

《皖志综述》记载：

“全县茶树所入，不减稼穑。太湖县因有皖河可以通航，直达长江，旧时为茶叶集散地。北宋设有‘太湖场\‘，管理茶园生产和茶叶专买。淮南十三处山场的茶叶专买量，舒州太湖场一度占居首位。”

舟车相继

太湖茶场茶叶产量丰富，再加上交通便利，吸引了南来北往的茶商。茶商们通过长江、南北运河及陆路，云集太湖，将茶叶贩运到北方或西域，乃至更远的地方。

这种情况，早在唐朝就已出现，据《封氏见闻录》记载：

……（北方人饮茶）遂成风俗，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都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给，色额甚多。

自然，在官府严格的榷茶制度下，茶农和茶商获利有限，于是就有茶商干起了走私的勾当。

《宋会要辑稿》记载了一件有关太湖茶场之事：天禧元年（1017），参知政事李迪说有位名叫田昌的大茶商，按合法程序到舒州太湖茶场凭交引规定数量一次兑换了12万斤茶之后，“计其羡数，又逾七万”。所以李迪请求命江浙制置司立案审查，并“遣使秤较商茶之逾数者，计其半没官”。不用说，田昌的这7万斤茶就是额外搭带的走私货。仅田昌一个商人，就从太湖茶场买走了19万斤茶，足见太湖茶场产茶之丰。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在其《元丰类稿》中，写到一个虞部侍郎戚舜臣：

……乃出监雍丘税，又监衢州酒。迁知舒州太湖县，兼提举茶场。治有惠爱，民乞留，诏从之。复三年，乃得代。献诗言赋茶之苛，岁用万数，愿弃勿采，以感动当世。归，监在京盐院，言盐之利宜通商，听之……（《虞部郎中戚公墓志铭》）

这位名叫戚舜臣的人，是位非常正直廉洁、关心百姓的好官员。他被派到太湖县担任知县，并负责太湖茶场的事务。任期满了，老百姓舍不得他的离去，挽留他继续留任太湖。这样，他又在太湖县工作了三年。离开太湖后，他写诗献给皇上，说明茶叶赋税之重，希望官府减之，闻者无不感动。

南宋、元、明和清代前期，虽有时也实行税茶或其它榷茶方法，但基本上都沿用北宋的榷茶之制。

岁岁为贡

封建官府对茶农的掠夺，除了实行榷茶制，还有就是贡茶制。

东晋《华阳国志》中就有贡茶记载。到了唐朝，随着茶叶生产的发展，饮茶“穷日尽夜，殆成风俗”，茶叶不仅成为地方上的一种贡品，贡献皇室享用，而且成为朝廷一种变相的财政收入，所贡数量越来越多。仅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当时主要贡茶区分布于5道17州，安徽的寿州、庐州、舒州都被列为贡茶地。贡茶，对于地方官吏来说，是向朝廷献媚献忠，博取皇室欢心；对茶农来说，则是被奴役和掠夺。

每当春茶采制时节，地方官府迫使茶农采摘鲜嫩茶叶，精心加工制造，并飞速送京进贡，所贡都是上等名品。

太湖茶也一直列为户部贡茶。

宋《太平寰宇记》在“舒州怀宁县”条目下有这样的内容：

多智山，在县西北三百里，山高九百八十丈，自寿州霍山县西南入怀宁太湖界，西接蕲州，其山两岸相去十里，北有水一道入霍山县界，小山迤逶一百里连太湖县，山南有水一道流入太湖县界，其山有茶及蜡，每年民得採掇为岁贡。

宋代舒州与怀宁县同治皖城，即今潜山县城，多智山在北宋时期属怀宁县；南宋末舒州升为安庆府，不久府治与怀宁县治相继迁往长江边，皖城地改置潜山县地；民国时期，由潜山等四县划出地盘新置岳西县，多智山即入岳西县版图。从这段文字记载来看，多智山可能就是现在的多枝尖，过去属于太湖县域。

旧太湖县志《食货志·贡品》载：

芽茶，一百三斤一十五两一钱九分五厘七毫二丝六忽四微九纤四沙八尘五埃五渺六漠。

由于太湖地处南北要冲，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自南宋以后，太湖县战事频繁，致使茶园荒芜，是太湖茶叶经济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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