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王熙之
公交车向东驶出市区,一路朝老家的方向前行。经过一座座小站时,车载语音系统不停地播报着我再熟悉不过的家乡的地名。
车行驶在林荫道上,公路两旁高大挺拔的水杉刚透出新枝,枝叶看上去嫩绿嫩绿的。车窗外,忽闪而过的是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与绿油油的麦苗,田埂上的豆秧将田块分割得清清爽爽,最吸引我的是田块里零星分布着的那些炫目的草籽花……坐在车上,每当眼前闪过一条田间小路,我仿佛看见我的亲人正提着竹篮从阡陌中央走过来,似乎还在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小名。
是的,今天我回来了。我喜欢在这充满朝气的春天里回到家乡,因为我恋着家乡的一切,就像家乡的亲人始终惦记着我一样吧。
走近村庄,漫步田间,一片一片的草籽花开得正盛,绚丽烂漫,像一块块彩色的地毯一样,我笃信:这是大自然对劳动者的赐予呀!站在小池塘边,看见水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紫色浮萍,听着草丛间、田野里冷不丁地传来的几声青蛙鸣叫,在这静谧的空间初次聆听,仿佛一种无与伦比的天籁般的声音。于是,我蹲下身子来,尽情地与花儿亲近,与蜂儿嬉戏,尽情吮吸着花的香气,和在这乍暖的阳光照射下田野里泛起的带着温度的泥土味道。
每年草籽花开的时候,正值春暖花开,莺歌燕舞。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春天就是金黄与紫白相互交织的彩色季节。那金黄色的便是遍地的油菜花,而那紫白相间的就是草籽花了。在连绵的田野里,紫白相间的花球,细长的绿茎,草籽花铺展成大块大块富丽的织锦。玩伴们将采摘来的草籽花做成花环戴在头上,然后匍匐在高低起伏的大埂旁,模仿着在电影里见到过的战斗英雄;或者在大块的草籽花田里打着滚,翻几个跟头,玩捉迷藏,尽情追逐嬉戏;或者把捉来的蜜蜂放进小瓶子里,听它们嗡嗡地歌唱……这样疯狂之后,老村长看到被压倒的大片大片草籽花,撵着我们大骂是常有的事。
放学后,玩伴们常去田里挑剪猪菜和那种开小黄花的小鹅菜,将竹篮一层一层压得满满的,这才算完成大人们布置的任务,有时偷懒,就偷偷地割一些红花草藏在篮底来充数。记得,养蜂人总是整日地忙碌。他们早早地在生产队屋旁的空地上搭起了帐篷,将蜂箱依次齐整地摆放在路边,到村里后做的第一桩事是挨家挨户送上一瓶新鲜的蜂蜜(据说,蜜蜂采过草籽花酿出的蜜更具有营养价值呢),就是期待着与村里人在一段时间里能够和气相处。村里人当然也不会白拿,平日里会给他们送去自己家种的蔬菜等。
红花草是两年生草本植物,其果实被叫作红花草籽,一个颇让人觉得老土的名字。那时,农家人把红花草籽看得很重,因为青黄不接时卖掉它就会有一年里的第一笔进账。而收成好的年份,一亩地能收获好几百斤红花草籽。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刚分田到户时红花草籽很值钱,收获一担草籽要比一担早稻贵上好几倍。记得,村里一位施姓人家因抓阄分得几亩红花草地,草籽收成后家里还盖起了二层小洋楼,村里人那个羡慕啊。那一年,家人也正是在卖掉草籽后给我买了第一块手表。红花草籽虽然值钱,但打理它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草籽成熟后,先在田里用钉耙将它抓起,一片一片就地拢成一堆打成捆,然后一担一担地挑到稻场用连枷拍打脱粒,经过风车去掉草屑杂碎,打理干净并晒干后装进麻袋里,再将脱粒过后的红花草秸秆挑去撒到水田里,待沤泡分解发酵后成为上好的农家肥料,这样才算结束。
在大自然的缤纷色彩中,我自幼便独爱紫色,尤其是那紫白相间的草籽花,纯净而清雅,原来这是记忆里朴素的草籽花的底色永远地印在了我脑子里的缘故啊。如今,即使在农村也很少能见到这样成片成片的草籽花了。虽然行走在农家乐常常也能观赏到一些色彩各异的花卉,但看来看去,总觉得不如记忆中的红花草那样秀色芳香,尽管这些花在当时的农村到处都是,极为平常。我想,这才是真正装在农民心里最本色的花吧,因为这花里蕴藏着一年里午收的期盼。
有一年,我们参观一家镇上的种子厂,临走时,厂老板给了我一捧红花草的种子。回来后,我将这些种子随意地撒在阳台上的几个花盆里,等到来年春天,花盆里居然长出一簇簇绚丽的红花草来。望着这些紫白相间的花儿,我不由得想起家乡田野里曾经的那一大片一大片红花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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