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学者卢前在无城

“八一三”事变后，上海战况日渐吃紧。任教于暨南大学的知名学者卢前离开上海，于8月20日下午五时，辗转回到南京。可是此时南京亦岌岌可危，于是，卢前带着一家老小于28日早晨又急忙离开南京，避难于安徽芜湖。在芜湖罗家闸21号寄居了约三个月。10月2日，日机开始轰炸芜湖飞机场，芜湖已不安全。何去何从？卢前一家“在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晚上匆匆决定‘到无为去’”，后在当时与芜湖一江之隔的无为县城所在地无城避难两月有余。

卢前（1905-1951），原名卢正绅，字冀野，江苏南京人，文学和戏剧史论家、散曲作家、剧作家、诗人，曲学大师吴梅三大弟子之一。代表作有《读曲小识》《八股文小史》《饮虹五种》等。

1937年11月27日，在朋友帮助下，卢前一家买船离开芜湖前往无为。从芜湖码头登船后，过长江到裕溪口，沿裕溪河艰难前行，经过雍家镇、三汊河、运漕镇、斗角坝，后折入濡须河达无为仓头镇，11月30日傍晚，卢前一家终于安全抵达无城镇。

来到无城镇后，第一要紧事是寻找落脚之处。卢前在无为有好几个熟识的学生，这也是他选择避难无为的原因之一。所以，一到无城，卢前就去找学生卢温甫寻求帮助。卢温甫，名鋈，无为人，著名气象学家。等找到位于大猪集的卢家时，才知道卢温甫已经随着当时的中央研究院转移到汉口去了，幸而遇到卢温甫的堂弟卢治愚。卢治愚时任绣溪小学校长，他热情地招待了这一大帮子带着一路疲倦的异乡人。因为卢家没有地方，卢治愚把他们安置在了对门富户杨家的大厅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又帮卢前联系租赁了鞍子巷五号薛家的屋子。薛家是一个大家族，书香门第，崇文重教。薛家是一个大宅门，共三进，卢前一家租住在前进，卢前的好友杨辅臣和胡寄梅两家租住在中进和后进。当时来无城避难的南京人不少，大都租住在鞍子巷，当年的鞍子巷简直就是一条“南京街”。后来卢前又在无城西门外赵家大村租了房子，看来，卢家是有长居无为的打算的。

卢前居住无为的这段时间里，其足迹几乎遍及无城这座不大的老城，无城优美的风光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炮火中流亡记》中说：“绣溪公园是我最爱游玩的地方，月下，雨中，清晨，傍晚，我都去过的。小小的芝山，位置在锦绣溪的中间，像南京的玄武湖，北平的北海……”每次游览，卢前必吟哦一番，留下不少诗文。卢前另一常去游玩的地方是刘家花园。刘家花园在东门阁上，是淮军名将、晚清重臣刘秉璋及其家族居住的地方。刘家花园又名怡园，内有藏书楼——远碧楼，园内墙壁上还砌着百余方刘秉璋收集的珍贵的碑刻，如今这些碑刻都珍藏在米公祠内。从卢前留下的文字里可知，刘家花园里还有迎晖轩和将就斋等建筑，卢前对刘家花园的总体评价是：“从大体上说来，刘园颇似南京城西的胡园。”卢家与刘家有间接的亲戚关系，卢前的舅父孙誉韩当时就寄居在刘家花园的“将就斋”。

“贫家只合住无为，水土丰腴菜也肥。小小编篮手自提，市中归，一半儿鱼虾一半儿米。”卢前所作这支散曲，真实记录了卢家避居无城时的日常生活。曲中“小小编篮手自提”指的是妹夫程柳南，卢前后来回忆道：“柳南是有‘逛菜市癖’的，无事自提编篮去，满地的鱼摊，贱的时候鱼价比蔬菜还贱。这时，米价每担不过三元，如此贱价的米，三十岁左右的人恐怕从来就没有吃过……”菜市场在“米襄阳洗砚池”前，现在无城的中心菜市场仍在米公祠旁，可见这菜市场的历史是非常悠久的。卢前还把无城菜市场和上海、南京的菜市场比较了一番，认为“有过之而无不及”。无为鱼价、米价之廉无疑给这些逃难者带来了惊喜，卢前一家在当时虽属中等收入之家，但是国难来临之时，有出无入，加之家里人口众多，所以还是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卢前常感叹：“午鱼晚鱼，天天吃的是鱼，不必弹铗而歌，已有‘其鱼子’之叹”。卢前善饮，在民国十分有名，甚至曾一餐饮酒五斤，此等酒量让见多识广的陈散原老人也目瞪口呆。鱼佐酒是颇佳的，卢前吟道：“鱼一条，酒一瓢，醉后风光分外饶”。卢前的一些无为籍的学生，如薛继曾、张名德、卢前骏、倪受民等也常邀卢前畅饮。

除了这些昔日的学生，卢前在无城还结交了不少新朋友。如光绪年间举人卢秋浦，卢前认为卢秋浦先生属“无为第一的人物”。卢秋浦家在无为是名门望族，卢温甫、卢冶愚都是卢秋浦的从孙，卢前的学生卢元骏是其亲孙。卢秋浦很欢迎卢前这位年轻的后生，相谈甚欢。当时，卢秋浦已经是82岁的耄耋老人了，但卢前觉得他的眼界很宽，对时局洞若观火，倍感佩服。卢前还结识了一位薛老先生，这位薛老先生正是卢前的房东。薛老先生喜欢八股文，平时总是喜欢捧着八股文方面的书籍用功。而卢前对八股文颇有研究，相同的兴趣爱好，让这一老一少找到了共同话题，所以有事没事，他们就在一起聊天。这也缓解了卢前寄居的孤独感，逃难的落魄感。这位薛老先生不但研读八股文，也常做些八股体的文章，卢前对其文章是颇为欣赏的。

卢前在无城常下的馆子是大东馆和同兴馆。因为同兴馆就在鞍子巷，所以卢前最常去。同兴馆既是酒馆，也兼做茶馆。无论是无城本地的乡绅，还是这群逃难而来的外乡人都喜欢到此“坐茶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茶”，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交换最新的抗战消息。1938年1月23日上午10时许，日机轰炸无城，连徐庭瑶的公馆也遭轰炸，四人死亡。向来宁静详和的无城，此时不再安全，卢前经过再三权衡，最后还是决定带领全家离开无城。

1月26日清早，卢前带着一大家子出了西门，向西南大后方逃去。可刚刚出城，病重的九婶就奄奄一息了，急忙回城求医，九婶还是去世了。可怜的九婶在无城因难产而失去了一个儿子，自己也永远留在了这个异乡小城。草草地将九婶葬在北门外的老虎洞后，卢前洒泪离开无城。第二天凌晨，一家人在西门外上船，当晚抵达襄安。在襄安、土桥短暂停留几日，度过一个难熬的农历新年之后，卢前一家于1938年2月4日离开了无为境，于24日抵达武汉。此后，卢前再也没有踏上无为的土地了。

陈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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