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初冬了,枫河的水凝重起来,一瓦一瓦的,就像晨光里或夕照中落霜的屋顶。北风已经来了,白茆花顺着一个方向,模拟着枫河水春时的模样。芦花如雪,栖息着一朵一朵的阳光。
枫河岸上的少年被迎面而来的风呛到了,他把钻进喉咙里那梭子风使劲咳出来时,无意中睃了一眼石马山与黄栗山,它们正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那个大蛋黄一样的落日。少年的心一颤。有一扇门打开了,金灿灿的光洒了进来,就像观音洞旁的瀑水被澄净的初日映照。他站住了。
“阿源,走啊!”敖龙的喊声被枫河的波光映带着,也惝恍起来。他的影子被风吹动着。
少年的旧篮子盛不住阳光,地上一个个圆圆的光斑。篮子的孔是菱形的啊,怎么落地就成圆的了呢?少年晃了晃篮子,光斑也晃动起来,那个傍晚也就晃动起来。
敖龙已经绾起裤脚下水了,水惊得波上的阳光,一溜烟向几里外的青山镇跑去。
“快点啊,冬天的日头落得早!”
他双腿推着水,身后拖着两道水痕,天光被搅动了,变幻莫测。
少年顺着河坡走下去,影子从坡底一直铺到河埂上。脱鞋,绾裤,水青碧色,凝住了一般,冷得他一哆嗦。他蹚过窄窄的引溪,走进已经退守河心枫河滩涂上。河泥真软,滑叽叽地往脚趾的缝隙里钻,痒痒的,留下一个写意的脚掌形状,脚心处,一小块留白。
滩涂是少年们的宝地。从夏天开始,他们就几乎每天放学都来。夏秋自是不说,便是冬季,只要不结冰,也一样会有许多意外之喜。就在昨天,敖龙摸螺蛳时,摸到了一只足有十斤重的老鳖,抓起来时,它愕然无助地蹬着四肢。
渔汛已经伴着秋水一起退了,此时他们是来摸螺蛳的。少年所在的湾村,三十年前那会儿还不富裕,碗里的荤腥,主要靠孩子们自己找。罾虾罟鱼,矰鸟捕兔,挖泥鳅,钓牛蛙,带着大黑狗捕獾获麂,少年都做过。少年捉鱼是能手,被村里人称为“鱼鸟”,也就是书里说的“鸬鹚”。为此,他和父亲的紧张关系才会在一次次香喷喷的山珍河鲜前得到缓解。
“阿源,听我妈说,你真给黑狗做干儿子了?”敖龙摸到了一个大河蚌——湾村称为“河瓦”或“河瓢”。
少年羞红了脸。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村里的巫婆说,得讨黑狗做干爷才能养得大。“不知娇娇听到没有。”少年想着,脸比夕阳还红了。
“你爸真是的,都上初中了,还让你挎个粪箕拾粪。你不怕娇娇看见?”
娇娇看到过很多次了,少年每次都低着头急急走开。
河埂上有人挑着箩筐走过,身子短促,影子悠长。
“那不是老董家的鱼鸟儿吗?比他爸强多了……”
听到这样的话,少年却并不欢喜。他可以跟他爸吵架,却不许别人看不上他爸。
他们慢慢走远了,敖龙也走到河滩的远处。敖龙摸的不多,但都是大的。他不像阿源,总想着先把篮子装满,他总是希望能得到意外之喜,比如说昨天的老鳖。
“阿源,别摸了,够明天吃就行了。我们玩会儿吧!”
但他们什么都没有玩,只是并肩站在芦雪之中,也不说话。初冬的风凉的很了,何况还有那么凉的粼粼波光,何况夕阳已经只剩一勾就沉到黄栗山下了。他们的影子已经模糊了,枫河出水口杭冲边的小山上,已经挂着月亮的淡影了。
“阿源,出了杭冲,水会到哪里去呢?”
“长江吧。”
“那后来呢?”
“到芜湖、南京、上海,然后就流进大海了吧。”
“然后呢?”
少年想不出来然后了。
“然后又到了天上,再流进我们的血管里。”
少年怔怔地看着敖龙。他的想法总是比他多。
“我一定会走很远的,枫河的水流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后来,敖龙的确走得很远。去年的小年,已经老去的少年听到了噩耗,敖龙在上海出了车祸。老去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他逆流而上,来到枫河冬季丰饶的河滩,回到那个黄昏。
那天的后来,太阳沉下去了,枫河的水黝黑起来,暮色从水里一丝丝抽出来,丝丝缕缕地集结,逆流而上。不一会儿,湾村就该黑了。
“你呢?”
少年没有回答。
“春红不理我,她家有楼房呢。”
“别担心,娇娇爸妈还是上海人呢,我和她不也……”少年一惊而醒,一阵恍惚,“我和她?”话没说过十句呢。
夜色已经漫过脚踝上的硬泥块了。
“回吧!”
“吧唧”“吧唧”,两个光脚拔泥的声音相伴着,漾起夜色的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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