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禅 修钢笔的蒋先生

■黄复彩，著名作家，佛学研究者，九华山佛学院教授

现在的人还用钢笔吗？我想起修钢笔的蒋先生。

蒋先生的摊子长年摆在大通老百货公司一带，对门是一家很老的理发店。蒋先生的摊子是一只扁平的木箱，支在一只三角架上。箱子打开，箱盖成了壁挂，壁挂上有各色钢笔：最老的牌子“金星”，次一等的“英雄”，各种牌子的都有。蒋先生修钢笔，也卖钢笔。那年头，凡有点文化的，谁不用钢笔呢？蒋先生的钢笔字写得很好。他的摊上挂着一个练习本，上面写着毛主席诗词，类似于现在的硬笔书法，也算是他操持这门手艺的一种广告，再加上他是街上唯一修钢笔的人，他的生意一直很好，蒋先生也就是凭着他的手艺养活了一大家人。

蒋先生浙江宁波人，与流亡到台湾的老蒋算是本家。但他并未沾到老蒋的光，后来的历次运动中，也就没有受到老蒋的牵连。这与蒋先生的为人有很大关系。蒋先生为人和善，有一次我在写作业时，一只皮球砸到我的手背上，手一抖，钢笔抖落地上，笔尖折弯了。我知道这支钢笔来之不易，当时吓得半天回不过气来。我慌忙去找蒋先生，蒋先生用一只小钳子摆弄几下，又用砂纸稍稍打磨，蘸上墨水，在练习本上飞快写了几个字，便递给我：“小心点用，写到你小学毕业都没问题。”我战战兢兢问多少钱，他说，算了，我瞄着你口袋里也没有一分钱。我与蒋先生的交往只此一次，就像我与他的两个儿子的交往，都是淡淡的，却留下印象了。

有一阵，蒋先生不修钢笔了，据说是被税务局招去做了出纳。但很快，蒋先生又坐到那修理钢笔的摊前。蒋先生觉得，那年头同经济打交道，不如做自己的老本行。蒋先生去税务局的那段时间，替代蒋先生的是他夫人，一个个子高高的女人。七七事变后，鬼子一路进攻，打到江南，正在芜湖读书的蒋先生跟随一支流亡大军来到重庆，蒋先生与蒋夫人是在逃难途中认识的，两位长子均生于重庆万县，兄起名万生，弟起名万山。

不知道蒋先生的摊子收在什么时候，但我所知道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并未子承父业。时代在不断进步着，圆珠笔替代了钢笔，电脑统领了书写文字。有些行业，注定是要被淘汰的，但蒋先生修钢笔摊对面的那家老理发店却一直开着，开了至少有一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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