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张爱玲

□芜湖崔梅

民国是一场散去的戏，曾经锣鼓喧天的倾城故事，早已淹没在落落的风尘中，不知所往。那被光阴抛掷的女子，又从远年的巷陌款款走来。她着一袭素锦旗袍，穿越民国烟雨，走过四季的轮回，那散落一地的，是薄荷般清凉的记忆。

年少时读她的人生，怨她遇人不淑，民国男子多如星火，却偏偏那么无情的一颗照亮了张爱玲。一代惊世才女，爱上了胡兰成，一个汉奸身份，带给她一生的屈辱，令她后半生颠沛流离，背井离乡，漂泊异乡，饱尝艰辛。

然而，渐当年长，才明白：他们的相遇，是“邂逅相遇，与子偕藏”。《诗经》里的故事流淌了千年，每一份深深的爱恋，都是情意绵绵，了无邪念。原来他是懂她的心，赏识她的才华，明白她文字里藏的情意。他说，读先生的文字，就像在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会发出音乐。有谁，能如此妥帖，才华横溢地点评她的作品呢？精神世界的相遇相识是多么难得。她是一位才情孤傲的女子，是尘世中的一只白天鹅，只有邂逅爱情，才垂下高贵的头。她为他低到尘埃，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想起她的幼年，父母离异，母亲孤身漂泊海外，杳无音信。她为了继续学业和继母发生了争执，被父亲责罚，囚禁小屋长达几个月之久，得了严重的伤寒，病得奄奄一息。后来，从家里逃出，投奔姑姑张茂渊，孤苦无依的少女时代，姑母承担了母亲的角色，姑母是她寒冷岁月唯一的庇护和温暖！缺爱的张爱玲，与胡兰成的人生相遇，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我仿佛看见她穿一件桃红色的旗袍，搀着胡兰成的手臂，缓缓地从窗外走过。又似乎看见他们提着一篮子蔬菜，从菜市场回来，满脸笑意，俨然俗世中一对柴米夫妻。爱情只有落在柴米油盐，一粥一饭里，才有踏实的温暖。然而，这手捧金沙的日子，短暂如天边的彩虹，一眨眼就消失了。胡兰成用一杯茶的时间，就能忘记许下的一生的誓言！

1946年，胡兰成为躲避通缉，隐匿在浙江温州一带，张爱玲前往去探望，她的《异乡记》记录了她一路的见闻，可读到正酣处，忽然没有了。后来，她再也没有将《异乡记》写完。我想她唯一的理由就是由于情感的变故，爱情的断章，这一切都让她遇见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她爱胡兰成的时候，不是汉奸胡兰成，而是一个男人胡兰成。因此，在她心里只有一个胡兰成，而悲剧的是，在胡兰成身上，却藏着不同的张爱玲。有教师全慧文、护士周训德、寡妇范秀美、黑社会老大的夫人佘爱珍等等，胡兰成的魔力也真够大的。但是，当一个人的魔力大到能够吸引很多女人心的时候，就会失去很多女人的心。张爱玲是真爱的，但是遇到了并非不懂爱但不够珍惜还很滥情的胡兰成，结局就是悲剧，这个悲剧不是宿命，而是一种人为的践踏。胡兰成亵渎了她的爱，他懂得她的爱，因为懂才赢得了张爱玲的心，但他只懂得她的高贵，懂得她的优雅，她的才思，不懂她的爱与情。因而，失去也是必然。胡兰成与张爱玲这段爱情，颠颠簸簸走了三年，却注定后世给拓上红玫瑰白玫瑰病玫瑰残玫瑰的印。

之后，张爱玲亦遭遇过一段缘分，那个叫桑弧的导演，给了她风轻云淡的相遇。只是她不肯为茕茕光阴，而低眉垂袖。再后来，她邂逅了一段异国婚姻，和一个叫赖雅的老者，相濡以沫十一年，但潋滟红尘，终究没有给她现世安稳。

胡兰成是懂她的，说她不爱牵愁苦恨，说她无需入世，时代的一切自会与她交涉。她告诉他：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可他明明懂得，却不肯慈悲！他背弃了诺言，就像背弃自己一样。让执念百转的她逝去了一切芳菲！她是尘埃中一朵花，开错了时间，在他背离的那一刻，她甘愿枯萎，只是她的枯萎与他人无关。她忠于岁月，忠于生命。让自己有尊严地活着，为自己一生执笔，用一支笔为自己找到了出口！

满鬓斑白的胡兰成曾经给在美国的她写信，最后，她只字不回。多么决绝果断的女子，不拖泥带水，清高孤傲，爱恨愁苦尝遍了，回复一字都是多余。其实，几十年了，张爱玲一直幽居在他心中。他放下了过天地日月，走过万水千山，却从未放过她。

其实，我们也从未放下她，岁月也从未忘却她。大上海也从未忘却过她。我想她飘忽的灵魂第一站一定是上海，上海成就了她，上海也辜负了她！

红尘暮霭的大上海，云影天光都从她的窗前飘过，世间无尽的繁华，都从她的窗边流过。旧上海的万种风情，只有在她的笔下才入木三分，没有人比她更懂上海的魅力，妖娆，湿润和无尽的惆怅！百乐门的风情，《蔷薇处处开》的低迷，尽收在她的笔下。

似水流年，岁月总会让一些东西沉淀下来。她的灵魂，她的爱恨，她的上海，都深藏在她的文字里，让后人读出这民国女子生命的悲凉。在这寥廓的人间剧场，一个人从开场走到落幕，是多么的不易。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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