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那么多聪明的段子，还是过不好一生

李晚﹙作家，现居芜湖﹚

王尔德爱漂亮。他说只有肤浅的人，才不会以貌取人。他认为美高于一切，这一点不仅是他的艺术主张，也是他的生活主张。王尔德本身就是个漂亮的男子，穿得时尚体面，如果有人是拿买花的钱买菜，王尔德绝对会用买菜的钱买香水买靴子买发蜡捯饬自己。

幸好王尔德年轻的时候经济条件不错，可以让他比较任性地打扮自己。

王尔德有趣。作为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与戏剧家之一，王尔德的作品中总是充满了戏剧化的幽默、哲人的理智与诗人的浪漫，他的有趣体现在他过人的自信，而他过人的自信又来源于过人的天赋。他是老天赏饭吃的人。

王尔德活该是傲娇的。一个漂亮的有天赋的成功的作家，有理由傲娇，有理由鄙视英国社会畅行的市侩哲学，有理由将虚伪道德踩在小羊皮软靴下面，有理由用艺术的美来对抗鄙俗的丑。

他不是一个活在俗世中的人，虽然他年纪也不小了，经验也不少了，可是他并没有吃到什么亏，也就没有长什么心眼，总是说艺术高于生活，艺术超脱人生，艺术的美与价值不存在于生活和自然之中，巴拉巴拉，他不是在人世间过日子。直到砰的一声从云端跌到尘埃里，而且是脸朝地。

事情是这样，王尔德和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子波西过从甚密，这是为当时的社会道德所不能接受的，但是王尔德哪里会将庸人的理念当一回事，他写：“我爱他，是因为他像爱情本身应有的样子”，而且他还说：“要是一个人吸引我，他无论选择什么方式表达自己，对我来说都很可爱”，甜得发齁。

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的父亲无法接受，他是个侯爵，告到法庭。法庭判下来王尔德胜诉，这件事情本来已经结束了，但是傲娇的也是单纯的王尔德被漂亮的年轻人怂恿着反过来上诉侯爵败坏自己的名誉，事情就这样失控，他搬起石头砸在自己脚上：法院判决王尔德伤风败俗，入狱两年。

我曾经买过一本王尔德的狱中书简《自深深处》，附送一张碟片，有中英文朗诵。那张碟片好几年都在我的车载CD里，一启动就听见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诉说着自己的被侮辱与被伤害，抱怨自己脸面无存，抱怨那个年轻的男子声影全无，下定决心从此告别过去。

这个决心看来下得太早了。王尔德自己有个段子：“人生有两个悲剧，一个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王尔德得到与得不到的天平没有一刻平衡。出狱之后，破帽遮颜过闹市，王尔德离开英国，寄身巴黎一家小旅馆，并尝试与妻子复合。但是，那个年轻的男子来了，于是一切又开始失控，他们同游意大利，共度好时光，几个月后，年轻男子终于离开，自行娶妻生子。王尔德于穷愁潦倒中孤单去世，他在精神上的死亡应该更早一些。他写过“每个人生来都是君王，但大多是在流亡中死去。”这可真有点一语成谶的惊悚。

有些事情如今已经翻篇了，不说也罢。王尔德为人所一直念念不忘的，除了他才华横溢的作品，还有那些刻薄深刻刺激的经典语录，有人说王尔德才是真正有内涵的段子手，只是他懂得：“恨是盲目的，爱亦然”，他懂得：“爱，是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他懂得：“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着另一件蠢事而来，而爱情，则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他懂得：“没有人，富到可以赎回自己的过去”；他懂得的那么多，他写了那么多聪明的段子，却依然没有过好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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