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云时你很近 秦 芳

自从那年正月初五，那个风雨交加的寒夜，那只挂在门楣的红灯笼啪地落地，那棵苍翠的大树被拦腰折断，春节的热热闹闹背后，总是藏匿着我深深沉沉的哀思——怀念我的大哥。

大哥不大，走的时候刚过三十九岁。而在他仅仅三十九个春夏秋冬里，他所沐浴的春风只那么短暂的一阵，而头顶的烈日是那么毒辣，秋天的收获虽也黄灿灿，可冰封的日子却那么寂寥、漫长……

大哥十六岁那年，就主动放下书本，将读书的机会让给我和弟弟，跟着父母在十多亩土地里刨挖生活。

十九岁的大哥便去芜湖学又脏又累的瓦匠。那天母亲送他去火车站，他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脚下是一双解放鞋，身上背着一只尼龙蛇皮袋，里面装着他全部的行囊和发家致富的梦想。两年后，大哥熬炼成大师傅。

如果生活的湖就这么一平如镜该有多好！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我们的父亲生病医治无效，撒手去了。家里的天一下子塌陷，重重地落在大哥还显稚嫩的双肩上。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和弟弟只知道陪在她身边一同抹泪。到底是大哥，他很快擦干泪，将悲痛深埋心底，他说，哭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有努力将此后的日子过得比父亲健在时更好，才是父亲最大的遗愿。于是，那年春上，大哥就带上简单的行李，坐几天的火车，去新疆工地干活。

我只知道新疆远在万里之外，那里的白天很长，大哥在那里每天的工作时间很长。他常写信给我，让我劝慰母亲从悲伤中走出来，照顾好年迈的奶奶，叫弟弟好好读书，不用担心他，他在那里很好。那年十月份之后，外出北方打工的村里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母亲每天都数遍地向通向村外那条唯一的大路上张望，将一个个小黑点望成一个个大包小包……那年，大哥是村里最后一个返家的打工人，也就带回了比同伴们更厚点的一叠票子，并且还交给母亲两只半大的空塑料桶，说让她装装东西。后来偶尔听当年与大哥一起去新疆干活的工友说，别人吃牛肉面，大哥就是一碗白水面；有几个月蔬菜贵，大哥就一餐一块臭豆腐，几个月吃了两塑料桶；别人下了班三三两两去看电影，他常一个人又去加夜班……

大哥实在，似乎也不懂浪漫。家里为他安排的相亲，他虽有诸多不满意，还是怕给母亲惹来烦心，勉强迎娶了新人。一开始新人还新，能顾及到家里的老老小小，生过侄女，再生下侄子，大哥也带了一班人做了包工挣得多，情况全变了。她居高自傲为我们家生了男丁，是大功臣，位置摆正了，搅得家里鸡犬不宁地闹分家，哪里还想着我们弟弟妹妹均未成人，母亲体弱，奶奶年事已高。母亲看在眼里，虽然不舍，但也无奈，考虑再三，还是让儿媳如愿，不拖累他们。母亲单独向大哥挑明。大哥听后，抱头独泣，说母亲的肩膀是担不动残碎的一大家子的，分了之后他就不能再将挣来的钱交由母亲管理、家用了。母亲是个宁愿自己吃苦受罪也舍不得子女的人，尤其是小时候多病的大哥，她是流了许多泪水走了许多求医的路才将他养育大的。母亲反过来劝大哥，和气生财，分开来就不会有争吵，再说那时我已工作，弟弟也已去了部队，负担轻了。最后大哥也就只好顺从母亲的意思，但很坚定地告诉母亲，奶奶的百年终老交由他操办，母亲不用愁那笔费用。

家是分了，可手足的骨肉情谁又能分得开呢？弟弟要结婚，弟媳的娘家要求这边去上门求亲，大哥作为家长前往理所当然，有礼有面子，可他在家里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通不过。那天一大早，可怜的大哥送我和母亲去火车站，一路无语地低头帮我们提着两只大包，默默为我们拦好出租车，付了车钱，直到我们的车子开出去很远，我还能从反光镜里看到他伫立在那儿……我不知道那日大哥是怎么回家的，可我能想象出他的心如刀绞，为自己不能为弟弟最关键的时候帮扶一把而自责。

大哥寡言，有太多的心思，常常不自觉地长长一声叹息。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长久郁闷的结果，那么年轻就被查出了在心房上长了一块多余的肉，压迫着视神经，进而在手术后短短的一个月就……

病痛，鲜血，新年一地的鞭炮碎屑，被一阵狂风吹走了，吹远了……

现在，我只能常常在放下笔的时候，独立窗前，看一朵云就那么停在对面的楼顶上，云看我时我很远，我看着云时云很近。我知道，那是大哥借了风的脚，来到我家窗外，看窗内的我过得开不开心，看在我家生活的母亲过得好不好，看我这里有没有弟弟的最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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