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深处是故乡

每每节前，我们这帮浪迹天涯的游子都会在芜湖一中群里吆三喝四，相邀回乡省亲过嘴瘾，底特律的花儿刚由达美航班抵美，便立即发了此次归芜的食物美图，她说回芜两周，美食无数，半夜无眠，“屏屏”回顾——蟹黄小笼包、煮干丝、凉拌臭干、老濮凉粉、红皮鸭子、菱角菜……而一帮不得归的馋人在群里各种交流如何在某宝上网购最正宗的小笼汤包、糯米烧卖、桂花酒酿、绿豆糕，梅花糕、小刀面、腰子饼……

话说我们这帮人散落于世界各地，有人满处追寻美食，有人把美食作为终身之好，即便知道，自己以为的好未必是他人以为的好，可人的味觉是固执己见的，就算天下美食无数，那也要为童年的味蕾让路，无论身处何方，胃都永远指着家乡的方向。

往深处究，吃只是思乡的表象，于游子而言，更多的是寻觅过去的气息，曾经的自己。他乡是消耗，回乡是补给。

而她，这些日子，琐事不得归，频看老芜湖照片以解相思，童年的记忆便在照片上弥漫开来。记忆中的奶奶是咸派，外婆是甜派，小孩子家自然偏向甜派……她记得外婆的小木楼那斑驳的楼梯扶手，邻家叶奶奶的三色母猫，油了朱红大漆的堂屋木地板。后来外婆得了老年痴呆，常常把纸币藏在地板的缝隙里。院子一隅那简陋破败的藤椅上垫着各种颜色的百纳布，二楼木窗下小桌上，那红亮熟透的竹簸箩里有五彩的丝线，银戒般的顶针，绣花用的竹绷子。外公的老式留声机，舅舅的红灯牌收音机，妈妈买的天蓝色塑料外壳的南京产熊猫收音机，12吋黑白电视里常常播的是排球女将姿三四郎霍元甲。高高的屋梁上盖着白纱布盛着米饭，古老的落地挂钟沉闷的敲更声，院子墙角瓦罐里的积水倒影，一旁有墨绿油亮的青苔陪衬，锈迹斑斑废弃的红双喜痰盂，里面有昂扬盛开的鸡冠花，青石板缝里挣扎而出的柔韧小草。中午自康健幼儿园被接回来，小瓦罐里是外婆蒸的嫩黄色鸡蛋羹，几粒香葱几滴麻油一小勺酱油构成最美的景。

她记得夏日里吃着赤豆冰棍，在斜阳里摘下洗澡花喇叭花染指甲的情景，冬日午后暖阳下煮红豆的香气，桂花藕粉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算是下午茶的点心。她记得那喜字青花瓷罐里干爽的炒米，那些夹在书里的彩色玻璃糖纸，贴在玻璃窗上晾干的一方邮票，竹竿上晾晒的手工香肠咸鱼腊肉。她记得早起各家闻声拎出的各式马桶，垃圾车上挂着的铜铃铛，陶塘边洗衣服的女子和她们手中的木棒槌，纳凉休闲的竹凉床竹躺椅以及上面满是岁月沧桑的老人，冬日木炭盆上的铁篦子，罩在外面的木火桶，童年时小小的她常常被烤得鼻血直流。陈旧的铝制水壶嘟嘟冒着热气，洋铁皮桶做的煤炉，夹煤球的火钳，长街老店铺上那折叠的木门，光影里满是岁月沧桑的老宅，小时候遇见就赖着不肯走的花花绿绿的沿街小铺……

过去的岁月宛如一张张图片定格于她顽固的脑海里，这几年，同学大雄和阿汤一直都在抢拍各种老芜湖即将消失的建筑与风情，如果不能留住这些历史，留下些记忆也是好的吧，好在，芜湖的食物一直以钻石恒久远的姿态流行。

□何东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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