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眉嘴”到“萧家嘴”

南陵城区原南陵中学后门外不远处是市桥河，河对岸是城北环城马路，亦即曾经的南陵县城古城墙旧址。马路两旁栽着高大的梧桐树，整条道路都被树阴所覆盖。马路外侧地势往下，一直到环绕外城的北门大河岸边，是一大片菜地。这条北门大河经过这块田地，向东北流到城北的惠民桥下，和环城北路的原粮食局车队形成夹角，呈鸟嘴形，因而人们把这片土地称之为“画眉嘴”。民国版《南陵县志·卷五舆地志》所载“形势”篇云：“南邑县境诸山，发迹九华……其内应则本龙馀支，自五里冈尽莲塘社，次应自崇岭山、管岭，尽仙石铺诸山，重朝叠案排列于前。其缠首切近，则香由寺籍山台，隔水坐乐，则画眉嘴。”描述了画眉嘴的大致形势，“隔水”的“水”，应是指上述北门大河。清代嘉庆间南陵诗人刘开兆在《清夏杂诗》中写道：“石冈山头桂花香，画眉嘴上菊花黄。丫枫担好挑来卖，种向篱根也不妨。”诗中的石冈山即位于县西北三十里与繁昌交界的板场岭，今称板石岭。看来古人早就知道板石岭的土质适宜种植桂花，而画眉嘴则适合种植菊花。每当中秋时节，板石岭上桂花飘香，画眉嘴的菊花一片金黄之时，乡民们便采来，用丫枫树（枫树的一种）制作的扁担挑来城里叫卖，人们买来观赏，也可种在自家的篱笆院子里。

说画眉嘴地形像鸟嘴有道理，可为什么不比喻成别的鸟嘴，单单地说像画眉鸟的嘴呢？这一点县志上未提到，我曾问过当地的菜农，也不明就里。直到有一次我在北门老街一家理发铺子理发，和理发的老师傅闲聊，老师傅说，他家祖祖辈辈住北街，靠近画眉嘴，小时候曾听爷爷说，画眉嘴过去是南陵城老人们经常遛鸟的地方。每天早晨，许多爱养鸟的老人手提装着画眉鸟的笼子，从各处汇集而来。于是，四处传来画眉鸟清脆婉转的叫声。老人们还相互“斗鸟”，在河畔比试谁家的画眉歌喉最为悦耳动听，歌唱得最美。县志说的“隔水坐乐”，估计即是指此。也因此，人们便把此处称之为“画眉嘴”。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南陵中学工作，工作负担很重，常常感觉头昏脑涨、身心俱疲。于是下午工作之余，我常从学校后门口漫步到城墙下的画眉嘴。放眼望去，天地开阔，田畴间满是各色果蔬，菜畦里的苋菜、包菜、青菜、空心菜，挂在架子上的豆角、四季豆、丝条，爬到树上的扁豆花，躺在草丛中的大冬瓜，目不暇接。走到小河边，但见各种水鸟在水面之上嬉戏、觅食，有在水面上轻轻地飞来飞去的翠鸟，有在水中时出时没的小油鸭，还有一种本地人呼之为“苦娃子”的，学名叫秧鸡，常常是“伉俪”一道，在河湾里游来游去。金秋季节的画眉嘴有一个特色，很多人家的屋前屋后都开满了黄灿灿的菊花，煞是娇艳。可见画眉嘴的居民确有种菊花的传统。每次走到了画眉嘴之后，我感觉整个人的身心都恬淡、愉悦起来，一切疲劳和烦闷烟消云散，这里可是纯天然的健身、休闲场所啊！

从画眉嘴顺着小河埂往东面走，不多久，便到了惠民桥。桥下的北门大河依然向东北方向流淌，约有500米，注入城东的漳河。北门大河和漳河的交会处，河岸也呈鸟嘴形。因而从惠民桥下至此，靠近城区的一块地面，人们称之为萧家嘴。诚如民国版《南陵县志·舆地志》“形势”篇所云：“近案大脉，从崇岭山旋落起陇，尽萧家嘴，绕河环抱，向内与香由寺、籍山儒学之余气，及画眉嘴、惠民桥外北砂头锁……南邑县前诸水……一自南洪冲五里岗来……经范村桥入南水关，至牧家墩合西水关泉，经儒学泮池出北水关，合后港水过惠民桥至萧家嘴。”之所以称为萧家嘴，我曾调查了解过，惠民桥边原农资公司附近，有一个萧家嘴巷，果然有好几户姓萧的。

南陵清代雍正间有一位贡生戴元升（蒋塘戴人），写了一首“西溪步入萧家嘴”的诗，诗云：“策蹇城西路，溪光未易描。紫岚飞远瀑，渔浦锁平桥。新涨朝来雨，晴添夜半潮。卖花声最艳（居人种花有名），胜地识春饶。”这是一首描写南陵城春光的诗。作者赶着一匹瘦马，在一个雨后的早晨，从城西黉塘桥边的西溪出发，由城郊小路步入萧家嘴，沿途饱览水光山色。诗中写萧家嘴一带居民善于种花，并挑到城里叫卖，结合刘开兆的诗可知，从画眉嘴到萧家嘴，人们爱花、种花、卖花的习俗是共同的。

不仅如此，萧家嘴还有一处南陵有名的古迹。根据民国本《南陵县志》所载，它的正名叫石鱼。“石鱼：北门外龙会桥南欲称萧家嘴，水中洲有石如鱼。县治西南二水会此，萦绕复流。谶云：石鱼游中流，科第永不休。”意思是说，漳河和北门大河在萧家嘴的交会处有一块沙洲，洲上有石头如鱼形，漳河和北门大河萦绕此洲环流。民间有谚语云：石鱼游中流，科第永不休。这是说只要石鱼仍在水中央游动，南陵地方的文教就会兴盛，科举中第的读书人会层出不穷。

十几年前，我曾经走过萧家嘴巷，经过巷子尽头的一大片菜地，来到北门大河和漳河的会合地，但见“鸟嘴”处耸立着一座庙宇，庙旁竖立着一竿旗旙，由旗子上的龙形图案可知这是座龙王亩。我询问了好几位此地的居民。他们说，此处水很深，人称龙潭湾，传说有龙潜居在河里。这两年，人们时常看到河中波浪翻滚，听到巨大的哗哗声响，认为有神物在河中兴风作浪。有几个识水性的坐船在河中寻找，捞到了一块雕有龙头的木刻，于是在岸边建造了一座龙王庙。我在这座龙王庙里目睹了案桌上供奉的那件龙头木刻。有关龙的传说，给龙潭湾和萧家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联想到戴元升的诗中所写的渔浦，在城东的漳河之滨，南陵人称之为龙船湾。唐代大诗人王维曾描写渔浦，其名句为“渔浦南陵郭，人家春谷溪”。看来古代南陵人的活动和民俗往往和龙有关联。

前些天，我去惠民桥一带转了一下，由于旧城区的改造，往日的画眉嘴和萧家嘴已是高楼林立，有的地方杂草丛生，房屋正在拆迁，可说是面目全非了，往日的一切已难寻其踪迹。我想：人们在推进都市化建设的进程时，不应当忽视甚至丢弃民俗、民风等传统文化，不应当忘记历史，由乡情、乡愁等编织成的故乡情结，乃是我们民族的根系所在。

魏青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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