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火车去远方

●何荣芳

沪铜线火车轨道出现在我家门口，比我记忆早。记忆是从火车咣当咣当震耳欲聋的声响中诞生的。那时，一听到火车汽笛声，我就会急急地奔出门看它。看它神气活现地吐着白烟而来，又趾高气扬地吐着白烟而去。

绿皮的客车经过时，我睁大眼睛看车窗内的人。他们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显得那么神秘。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行囊中揣着怎样的故事？路的远方还有什么？

有一年早春三月，我瞒着父母，揣着两毛钱的压岁钱，去了几里外的顺安火车站，钻进了一列东去的火车，第一次踏上了去远方的路程。

我在车窗边坐下，悬起两只脚。乘客稀稀拉拉，有的裹紧衣襟抱臂而坐，有的敞开外衣大口喘气，有的在过道中来来回回，挑拣合适的位子……他们全没了我在车下仰视时的矜持和贵气，平庸无奇像我的乡邻。车外反而更能吸引我的目光，我熟悉的普通大地，换个角度看，竟是如此地美丽。光秃秃的树木、凌乱的村庄、农田、沟渠、还有一块块灰黄色的草滩，像画幕一样向后迅疾翻过。

车停靠过几个小站，到繁昌时，我觉得像是到了大城市，就下车了。大家排队鱼贯而出，前方有人大声嚷嚷着：检票了。我上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要买票？我呆呆地站在那，等待束手就擒。旅客都走完了，穿制服的胖阿姨才看到了我。她朝我凌厉地一挥手：“去那边玩去，别呆在这！”她随手一指，就把我指到了一条大街上。马路的两边是长长的菜摊，竹篮中码着水灵灵的青菜、甜菜和大蒜，木桶中盛着白嫩嫩的豆腐，鸡鸭被捆了双脚耷拉着翅膀匍匐在地……大卡车不耐烦地鸣在喇叭在菜摊中间龟行。路边有百货商场，玻璃柜台里挤满了搪瓷脸盆和痰盂，还有蓝黑墨水和钢笔，货架上排列着花花绿绿的暖瓶和成捆的布匹……还有麻饼和水果糖。来自乡村的毛丫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贪婪地翻捡着眼花缭乱被的场景。

出了百货商场，路过包子铺，肉包子的香气像一张网撒在空中，但它没能罩住我。我紧紧地捏住衣兜里的两角钱，我还想去别的城市，看更大的场景。

“我买票。”售票处，我把两毛钱举得高高的。售票员问清我没有大人带着，就说：你不用买票，身高不够。我立即雀跃，这两毛钱，我可以买几个热乎乎的包子了。但是我很快又被那个胖阿姨“逮住”了，她强行把我“安排”到了回顺安的火车上。

我计划中的一次长途旅行，就这样夭折了。但想去远方的欲望，一直像灯火一样亮在我的心底，从没有熄灭。

成年后才知道，人生时刻都在旅途中。新鲜和神秘，永远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故事在经历中产生，却常常又能左右着你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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