洽川闻地啼

　史耀增

　　洽川莘野村有个卖菜的老汉叫张有发，我叫他“张伯”。张伯每次上塬卖菜，都先把他驮着菜筐的毛驴往我家门前的石桩上一拴，进院喝上一杯水，抽上几锅烟，顺便和我的老祖母拉上几句闲话，然后才去巷道里卖菜。在我很小的时候，张伯不知咋样说起了在他们洽川——因为在塬下的黄河边，所以俗称“坡底下”——能听到“土牛”叫唤。充满好奇的我问道：“土牛长的啥样儿？有我家的牛大没有？”张伯笑笑说：“那土牛在深深的地底下，谁都没见过，只能听到它的叫唤。”我又问：“那我能不能听到它叫唤？”张伯说：“那就看你的运气！”

　　多年之后，我还记着张伯说的话。论起来，我的运气还真不赖，这可遇而不可求的“土牛叫唤”我居然听到过三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级号召各公社都要成立文化站，县文化馆的人自然要下乡具体协助，我分在黄河边的东王公社，就是现在的洽川镇。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屋里闷热得坐不住，我和站长康宽义一起在堆满石头的黄河护岸大堤上漫步，边走边拉闲话。忽然，我听到了“欧——”的一声，那声音似从地层深处发出，又像是来自远古的呼唤，沉闷得就像在天边滚动的雷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奇怪的声音，便问宽义：“这是啥在叫唤？”“土牛！”我当即想到了张伯当年说的话，又重复问了一句：“土牛？”“对！我这达人都说这是土牛叫唤。”这时接连又是两三声，仍然是那种仿佛从地层深处发出的沉闷声响，但当我支起耳朵准备细细地分辨之时，宽阔的黄河滩却沉寂了。直到暑热退尽，我们返回住处，都再没听到那神秘的声音。我又想到了张伯说的“那就看你的运气了”那句话，看来我这次到东王公社下乡运气不错，但同时一种巨大的神秘感又笼罩了我，我急于弄个究竟。此时张伯已经去世，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到巷道里走访了几位老人，想了解一下这“土牛叫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位白须飘拂的老者说，据老辈子人传说，在地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有土牛，土牛的背上驮着洽川，驮着黄河，还驮着西边的莘塬，你想这该有多重！它有时被压得撑不住火咧，想动弹一下，随之便叫唤一声，就跟咱耕地的黄牛一样，乏了就要叫唤几声。我说，这土牛不知是个啥样儿？老人笑笑说，老辈子人都是这么说的，土牛在地底下那么深的地方，谁能见过？

　　洽川不只有天下罕见的瀵泉，还有传说“与河水相升沉”的飞浮山、气势磅礴的黄河揭底，还有这“土牛叫唤”，这洽川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土牛只闻其声而难窥其形，且发声时没有任何前兆，没有任何迹象，就在你不经意间传进了你的耳膜，可当你想用心地再次捕捉之时，它却又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你再努力，再满怀希望，再虔诚地祈盼上天赐给你好运气，它却就是不肯再现，让你的心在失望与惆怅中坠落。

　　然而，幸运再次降临。1991年，隐身在芦苇荡中的处女泉撩开了它神秘的面纱，洽川风景名胜区的名气逐渐增大。1994年初夏，陕西电视台《神禾塬》剧组来合阳拍戏，我担任民俗顾问。男女主人公在处女泉边约会那场戏虽说一直拍到了夕阳西下，天色将晚，但因拍得很顺利，导演李源极为高兴，下令返回。三四辆车相继开走，李导的车却陷在泉边的沼泽地里，司机一个劲地轰油门，车子就是开不出来。我赶忙跑到一二公里之外通往黄河渡口的路上挡住一位回村的群众，请他叫个农用车拖一下。寂寥的黄河滩里站着我们4个人，蚊子铺天盖地，咬得人没法招架。就在这时，“土牛”又叫了，我又一次听到了那与所有我听到过的声音迥然相异的神秘之声。这回轮到李导问我了，我用手势阻止了他的问话，让他再听，接着又是两三声，而且跟我头一次听到的有所不同，似乎有一种应和之声。难道这“土牛”不只一条？我的心中又增加了新的疑团。我向李导讲了群众中关于土牛的传说，他兴奋地说：“虽然叫蚊子多咬了几口，今天还真算幸运哩！”我说：“可不是，今天戏拍得好，土牛一高兴，也要表现一下呢！”说的几个人都笑了。

　　1996年，中断60年的洽川清明节祭扫帝喾陵活动又重新恢复。此后连续几年，我都是在忙完春节文化活动之后，便立即骑上自行车到洽川，投入祭扫活动的具体筹备工作。大约是1998年清明之前吧。有天傍晚我独自一人走出乡政府大门，漫无目的地沿着王村瀵边的大路往河滩方向走，想放松一下已近乎麻木的大脑。正走着，“欧——”的一声，让我的身子打了个激灵，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是土牛在叫唤！”我停立路边，耳畔又接连传来几声悠长的土牛叫唤。听着这神秘的天籁，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在我全身的血液里奔涌。土牛叫唤，这可遇而不可求的洽川奇观，却让我一而再，再二三地享受。另称“小江南”的洽川对我是否过分厚爱了？那神秘的声音再没有出现，我停立路边久久未动，像嚼橄榄一样在心里仔细地品味这来自大地深处的呼唤，惊叹黄河母亲竟赐予洽川如此多的宝贝。

　　后来在参加洽川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的详审时，我曾向来自省城的专家们请教过“土牛叫唤”的问题，他们说，这种现象学句名“地啼”，但产生的原因现在还说不清。

　　洽川，这黄河岸上的明珠，有多少待解之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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