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富平题诗考辨

清光绪版《富平县志稿》截图

《计树园图》题诗截图

康凯鹏

康有为，别号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等，他是广东省南海县人，世人多称他康南海。

康有为系晚清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代表人物。1923年冬，康有为来西安讲学，受高足张扶万邀请，来他富平家中小聚。当时恰逢富平县图书馆在建，胡景翼将军也正在筹款重修第一高小校内的望湖楼。他出于对胡景翼先生的仰慕，到第一高小的操场为师生作了讲话，并为富平县图书馆欣然题写了“图书馆”的匾额。其间，康有为在张扶万的陪同下，乘兴登上凤凰山唐中宗定陵和金瓮山唐顺宗丰陵，又去流曲镇通川高等小学，为该校题写了“行己有耻”的校训条幅。

这些内容，康有为在自己的日记中均有记述。这次富平之行，使康有为被富平这方土地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人文积淀深深吸引，他思绪万千、感慨难眠，即兴作诗一首：

一代孙杨有大名，关中豪杰李天生。

文昌水曲扶万宅，我继亭林过富平。

诗中的孙、杨，分别指明代太宰孙丕扬和监察御史杨爵，同时也指明代频阳四先生（张紞、李宗枢、孙丕扬和杨爵）；李天生即清初享誉朝野的布衣鸿儒、关学巨擘李因笃；亭林即李因笃的忘年之交、“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典的创始人顾炎武。扶万即康有为的高足、富平近代考古大师、学者张鹏一。

这首七律无题，仅寥寥数语，即将富平明清以来的历史名人一语揽尽，还赞美了西汉文帝开凿文昌渠灌田富民的历史功绩，勾勒出张扶万先生别墅美宅的坐落位置，交代了顾炎武先生曾经与富平的历史过往。

10年前，这首诗被收录于富平诗词楹联协会汇编的《古韵钩沉》一书，诗名写作《赠张扶万》。只是，笔者反复诵读这首诗，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妥，一时又难得其解。后来，笔者偶尔见到一帧照片，终于找到了自己产生疑虑的问题所在。

那是一幅装裱完好的《张扶万计树园》国画作品，至于出自哪位大家之手，笔者暂时尚无法确定。该作品采用白描手法，仅用寥寥数笔，便将上世纪初年张扶万先生的计树园完整绘出。画面中上部的留白处题有几首诗词，其中就有“一代孙杨有大名”这首诗，诗后落款为“癸亥十月游富平扶万计树园题”，署名“天游化人”并钤有印章。其内容如下：

前代孙杨有青名，国朝吾敬李天生。文昌水曲扶万宅，又继亭林过富平。

两个版本一经对比，高下自分。而后者又有天游化人康有为的亲笔题书，诗中将富平仁人志士的钦佩之情和自己的谦卑心态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没有了“我继亭林过富平”的自负之辞。显然，前者属于读者的口传之误，后者才是其正本无疑。

其实，说到这首《无题》诗的前两句，它还有更早的出处。清代乾隆三十六年（1771），崔龙见任富平知县。乾隆三十八年（1773），崔知县升任直隶乾州。

崔龙见(1741-1817)，清代诗人、词人。字曼亭，号莲坪、迦音居士等，室名敬业堂。祖籍山西永济，后迁居江苏阳湖（今常州市）。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授陕西南郑县知县，后调富平。他在富平时，勤于理政，体恤百姓，深得士民爱戴。他离开富平时，当地士民十里相送，挥泪而别。崔龙见在《增设脩金膏火记》一文写道：“余以甲午春承阀兹邑，邑旧有南湖书院，创自前令西亳乔君……余惟关中理学名区，兹邑则张、李、杨、孙四先生后，流风余韵相望百年，长育振兴，固守土者之责也……余且乐于政事之暇，与诸生揖让讲贯於其中，诸生勿以一得而矜，勿以偶踬而措，日浸月渍，底于有成，将必有倜傥非常之才出，而应王国羽仪之选。余亦得藉以仰承。”

由此可见，他果真是“清修自励，明敏任事，吏民咸畏而怀之。尤留心学校，一时文风丕振焉（据清代光绪版《富平县志·卷七》语）”。

乾隆四十一年（1776），庄炘继任富平知县。他是武进（今江苏常州）人，与崔知县可谓同乡。庄炘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副贡生。他政务宽静，民感其德，诗文颇有法度，于声音训诂尤深。由此可知，庄知县为官为人为文均有口皆碑，影响久远。

庄炘任富平知县后，为了承续同乡、前令崔龙见的未了之愿，即邀请另一同乡管世铭来富平，主讲于南湖书院。

笔者查阅史料，管世铭(1738-1798)，字缄若，号韫山。知悉常州管氏系明清时期江南地区的世家望族。管氏诗书传家，代出英才。管世铭少通经史，然数踬秋闱，年三十七始中举人，又四年中得进士，授户部主事，为大学士阿桂倚重，后官至监察御史，后累迁郎中，充军机章京等职。传世有《管世铭集》，收录《韫山堂文集》八卷，包括说、序、记、策、札记各体，内容涉及经学、史学、制度等方面。他并非当时国内最顶尖的学者，但却是文人群体中较有成就的精英之一，尤其是诗歌造诣颇深，其诗取法多家，不拘一格，格律细，内容实，涉及历史史实的内容，也有不少清新可玩之作。同时，他还在八股文的创作方面，取得了更大的成就，声誉卓著于世。与一般的士人仅将八股文视为仕途的敲门砖不同，他将时文创作视为一生的志业，他“工制艺文，通籍后，犹时时为之”。

管世铭曾在京师开馆授业，也在地方主讲书院，从游的学子常常不下数百人，因得其学而中科举者相继不绝。乾隆四十一年管先生被庄炘延请主讲的南湖书院。就是他“在地方主讲书院”之一。

笔者所说的这首诗的原典，就出在管世铭笔下，创作于他在南湖书院主讲的乾隆四十二年（1777）杏花纷飞的早春时节。管先生也是这一年由富平入京参加科举，考中进士的。他离开富平，与学生们道别时作了六首《留别诸生》诗。其中第五首写道：

一代孙杨有大名，关中豪杰李天生。

榆枌未必无耆旧，莫舍家鸡事远征。

本诗前面两句是本文的考辨内容。后两句，尤其最后一句，则是这首诗的诗眼所在。榆枌，当家乡解，与桑梓同意。耆旧，是指年高望重之人。家鸡，指家乡的饭菜，引申为一方水土一方人。按笔者的理解，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说，富平大地人才济济，像频阳四先生一样的圣哲先贤多得是，你们在学习和做人的过程中，学会在身边寻找和树立自己学习的榜样。切莫要好高骛远，莫要总崇拜外面的人，迷信外来和尚好念经啊！

管世铭是清代人，他这首诗开句写的是“一代孙杨”。康有为在富平题诗时已是1923年。因此，康有为将原诗句改成了“前代”，可见其为文的严谨性。

当然，由此及彼，康有为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是大学问家，对管世铭、崔龙见等人的情况肯定有过了解，甚至十分熟悉。他在来富平之前，想必也通过《富平县志》，填充了自己对富平人文掌故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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