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田夫营长的家乡

□彭守业

1945年8月15日，胶东八路军攻打烟台，牟平独立营等部队奉命围攻牟平城。守城的日伪军为逃避覆灭的命运，于18日晨从城北门突围，沿着海边向烟台溃逃。田夫营长在城西得知日伪突围后，马上带领部分战士赶到城北孔家疃村，指挥部队与敌人激战。敌人凭借先进武器拼命顽抗，战斗异常激烈。经过约一个小时的苦战，独立营消灭了大部分敌人，但不幸的是，田夫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1946年，牟平端午山烈士陵园建成后，将田夫遗体迁葬于此，1957年又在墓前立了碑。他的墓地位于陵园最高处，墓地最大，墓碑最高。但当时不知道田夫的籍贯及出生年月，只好空着。田夫在抗战中多次荣立战功，却牺牲于抗战胜利日前夕，连家乡等信息都不清楚，令人感到遗憾。

十多年前，我在烟台日报社接待厅见到了一位80多岁的老人，得知老人抗战时是文西独立营的战士（文西县于抗战时设置，后更名“昆嵛县”，管辖现文登西部及牟平东部一带），对田夫营长有深厚的感情，多年来一直在查找他的家乡，这次特地从牟平赶来就是为此事。不久，《烟台日报》刊发了一篇文章，报道牟平大窑镇高家山村抗日老战士高忠长，当年是文西独立营战士，每年清明节，他都到端午山看望田夫营长，还锲而不舍地寻找其家乡。当年清明节，他又到端午山了，在老营长墓前悲伤地说：“老营长，我老了，以后不能每年都来看你了。可是找不到你的家，我死了也闭不上眼啊！”报纸上还附有老人抚摸田夫墓碑的照片。我仔细一看，他就是在报社接待厅曾见过的那位老人。读完报纸，我悲伤地感觉，田夫的故里可能永远成了谜，没人知道了。

牟平区高承柱老师退休20多年来痴迷于地方史研究，他曾到高家山村采访高忠长，写成《牟台秋望忆英烈》一文刊发，我读后印象深刻：田夫是其参加革命后的名字，他是乳山人，个子较高，因脸上有麻子，外号“花生皮子”。1936年，他参加了昆嵛山游击队，在“吃不饱，睡不好，身上蚊子成堆咬”的条件下，跟着于得水转战文登、牟平、海阳等地。后参加了天福山起义、1938年2月12日三军攻打牟平城及随后的雷神庙战斗，抗战中参加了多次“反扫荡”，原任文西独立营营长，1945年2月任牟平独立营营长。历经大小战斗百余起，身上有5处枪伤。当时在东海区，提起“花生皮子”，军民无不敬佩，敌伪闻风丧胆。

今年8月，我为纪念抗战胜利75周年撰写的《八路军收复烟台》一文刊发在《烟台日报》上，文中提到了在牟平城北阻击战中牺牲的田夫营长。高老师看到报纸后，打电话告诉我：田夫营长的家乡及出生年月被一个叫张学俭的观水镇老农找到了。他将自己写的《我心中的墓志铭》一文传给我，其大意是：抗战时，牟平独立营一个连曾住在观水镇八甲村，有了独立营的保护，日伪军就不敢来骚扰，当地百姓避免了被敌人抢劫杀害的命运，观水人民视独立营为恩人，至今怀念他们。八甲村农民张学俭出生于1949年5月，他爱好广泛，对果树、中草药及花木栽植有相当的研究，爱好哲学和历史，热心公益。他听着牟平独立营的故事长大和变老，抗日先烈的事迹一直激励着他。当得知田夫营长的老家及出生年月一直没找到时，很是不安。了解到田夫是乳山人时，便决定到乳山查找。2019年3月1日上午，张学俭坐客车来到乳山市史志办，很快查到：田夫，原名丁希田，乳山市大孤山镇上夼村人，1936年参加革命。当天下午1点多钟，他又到了上夼村，找到了丁希田的侄子丁连绪。经推算确认，丁希田出生于农历1904年12月，公历1905年1月。

读了高老师的文章，我很为张学俭的精神所感动，但又觉得调查还不充分，想证明丁希田就是田夫还得取证不少材料。于是，我决定顺着张学俭提供的线索继续挖掘，如有必要就去一趟乳山。

我在网上输入“牟平独立营营长田夫”词条，逐条信息查看。有条信息非常有价值：2019年新中国70华诞时，牟平区有关单位到王格庄镇前柳林夼村王希墉家慰问。王希墉93周岁，于1944年参加牟平独立营。营长田夫是乳山人，原名丁希田，大高个，作战勇猛。我马上打听查找王希墉老人，了解到他现居住在王格庄镇上费格庄村大女儿家。电话打过去，得知王老不糊涂，但耳朵聋，反应慢。通过其女儿与王老交谈，问他怎么知道田夫是乳山人的，回答“他告诉我的”。问田夫牺牲时是不是40左右岁，回答“差不多”。可是再问“你怎么知道田夫原名叫丁希田”时，王老却说想不起来了。我分析，这话可能是去年老人清醒时告诉采访者的。

随后我与丁连绪联系上，拿出提前准备的近10个问题逐个询问。随着询问，丁希田的形象逐步清晰、完整起来：丁希田兄弟4人，老大丁希胜，年轻时在东北患病去世；老二丁希明，就是丁连绪的父亲，1937年入党，抗战时因弟弟是八路军，曾被日伪抓到牟平监狱关了近两年，饱受酷刑折磨；老四丁希坤，抗战前与三哥一起参加昆嵛山红军游击队，抗战初期随于得水到青岛搞枪，在海阳县被发现，打死3个敌人后枪没有子弹了，被俘虏后，头颅被砍掉挂在海阳城门上；老三就是丁希田，从小得过天花，是个麻脸，外号“花生皮子”，身高约一米八。丁希田没上过学，不识字，参军前当瓦匠。他很早就参加了于得水领导的昆嵛山红军游击队，与于得水等人结拜为兄弟，感情深厚。1947年，于得水到过上夼村丁家，其时丁父已去世，于得水叫丁母“妈”，叫丁希明“二哥”。于得水当时动员他们全家跟着他一起走，说“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但丁母和丁希明都不想出去。新中国成立后，于得水在南方工作，时常给丁家写信，要丁希明去看他。1959年，于得水邮给丁希明夫妇两顶骆驼绒帽子、两本《毛泽东选集》及一张自己授衔时的戎装照。照片上的于得水头戴大盖帽，身上挂好几枚勋章，很是威武。“文革”初期，于得水被造反派迫害致死，丁希明两口子知道后，痛哭了好长时间。

丁希田24岁时，姐姐给他介绍了一位姑娘，拖了几年后，这门亲事就黄了。参军后，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说：“等革命成功了再说吧。”后来就一直没结婚。他最后一次回家探亲大概在1945年春天，当时丁连绪两周岁，不记事，长大后听父母说，三叔骑着白马、背着匣子枪回来，很喜欢他，抱着亲了又亲。

我问丁连绪：“你们怎么知道丁希田参军后改名为田夫？”他回答：“从小就听父亲这么说，现在村里八九十岁的老人都知道。”我又问：“你们丁家人到没到过牟平祭奠丁希田？”丁连绪说：“过去消息闭塞，交通又不方便，爷爷奶奶和父亲一直没去。1960年时，我在昆嵛山林业技校读书，父亲说你三叔葬在牟平路西，你去看看他。但没人知道路西在哪里，所以没去成。不过，我妹妹丁福春和侄子丁旭东、丁卫东等人前几年都去祭奠过。”我马上向高老师打听“路西”。他告诉我：路西是牟平城西南的一个村庄。据高忠长回忆，田夫牺牲后，被抬到牟平城隍庙大院接受公祭。公祭后，可能葬在路西村。

我又与家住济南的丁福春、曾担任过大孤山镇中学校长的丁旭东及居住在环翠区的丁卫东联系，询问他们当年是什么缘由到牟平祭奠的。了解到：十多年前，《威海晚报》刊发了一篇文章，说牟平抗日老战士高忠长查找田夫营长的家乡，望知情者提供线索。丁卫东知道田夫就是自己的三爷，就将这一信息告诉了姑姑和哥哥。后来他们拿着礼物去高家山村拜访高忠长，然后到端午山祭奠了亲人。以后他们又到端午山祭奠过多次。

与丁福春交谈得知：丁希田参加革命的时间要早于1936年，他很早就与于得水相识并跟着他干革命，参加了1935年胶东“一一·四暴动”。后来中共胶东特委书记理琪还在丁家住过。

第二天，丁福春将三叔丁希田牺牲后，东海军分区政治部给丁家500元北海币抚恤金的信封、两位叔叔的《革命烈士证》、于得水给丁希明的照片及装照片的信封，拍照后通过微信传给了我。

查阅《于得水回忆录》，里面几处提到丁希田，说他是牟平上夼村人（当时上夼村属于牟平县），脸有麻子，外号“花生皮子”，书中有时直接就用“花生皮子”。于得水1932年入党，开始参与农民运动，这时就提到丁希田。又说“一一·四暴动”后，丁希田借钱给组织，1936年4月底，跟着于得水一起打垒子盐所。

结合上面的信息，完全可以断定：乳山市大孤山镇上夼村的丁希田烈士就是胶东抗战史上大名鼎鼎的田夫营长！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有英雄但不知道珍视的民族更悲哀。高忠长、高承柱、张学俭等人在寻找田夫营长家乡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精神令人敬佩！我也尽了微薄之力，对此甚感欣慰！

我将查询结果及时告知了牟平区退役军人事务局。9月24日上午，牟平区退役军人事务局组织田夫营长的侄子丁连绪等8位亲属和高承柱、张学俭及笔者等人一起到端午山烈士陵园，隆重祭奠了田夫营长。在随后召开的座谈会上，丁连绪提出将三叔的籍贯及出生年月等镌刻在墓碑上，牟平区退役军人事务局答应考虑这一请求。丁家表示愿将田夫的《烈士证》等文物献给端午山烈士陵园，供人民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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