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岳父走完最后一程

□牟进军“自他离我而去，我便不敢再看他一眼，生怕那一大滴眼泪，掉落下来湿了人间。”网上的这首小诗，只有在送别岳父时，才有了真切体会。

去年6月14日，在山里给苹果树喂大豆的岳父突感头晕，家人误认为是中暑，请村医给他打了两甁点滴。第二天我准备接岳父进城看医，正在院里剁果枝的他高低不肯，而且不耐烦地中断了手机通话。16日上午，我送岳父到医院就诊过程中，发生了脑梗，自此这条壮实硬朗的汉子再也没能站得起来。1月31日凌晨，84岁的岳父在与病魔抗争了229天后溘然长逝。在为岳父穿寿衣时，目睹他骨瘦如柴的躯体，抚摸3天前我给他理过发的头和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那双厚实大手时，不禁失声恸哭。当日上午，岳父遗体火化后，我又车载骨灰回老家安葬，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一路上，我边开车，边啜泣，伤感的如同送别家父。

其实，30年前家父去世后，我就把岳父敬若家父，周末或节假日，同吃同住，同劳同聊，一起分享了许多美好时光。在生命进入倒计时时，因工作忙，我20多天没去看岳父，通过针灸语言功能有所恢复的他，含糊地对日夜守护的妻哥说：“你找个车，带着我去看看小牟。”翁婿情深可见一斑。

因岳父母亲过世早，作为长子的他13岁就下地干活，直到生命最后一息。有着71年“农龄”的岳父对土地情有独钟。“他干活从不歇气，说一歇气就腰疼”；“与喝酒、抽烟、打牌、压街从不沾边，他可是天天泡在土里的老干家呀”；“没见过这么勤快的人，他一旦干不动了，可就成熬干油的灯了”……这是街邻们关于岳父的“谈资”。“土表细作绵如酥，地堰精垒似雕塑，石草虫菌无踪影，硕果年年挂满树。”这是一位文人踏访了岳父的“样板田”后，即兴而作的打油诗。也难怪，几年前有位50多岁的村民帮岳父摘苹果，中午饮了不少酒，下午从一棵高高的树杈上掉了下来。当大伙都为其捏把汗时，他一骨碌爬起来调侃道：“俺大叔把果园侍弄的连指盖大的石子都找不出来，哪会摔坏我？”

铁打的汉子也有生锈的时候。2000年岳父双腿疼的行路都难，CT 片显示股骨头处毛细血管全堵。医生说，排除不饮酒、不吃激素药，就只能是长期高强度劳累所致。做完导管手术第二天，岳父就拒绝了医生和儿女的挽留，偷偷乘公交车回了家。近几年，岳父驼背一年重比一年，加之右膝盖半月板损磨殆尽又不肯治疗，上山劳作只能靠拐杖支撑和妻哥的三轮车代步了。即使这样，天天上山也成常态，疏果套袋、摘袋摘果、剪树枝、垒地堰……站着干累了就蹲着干，蹲着干累了就爬着干……岳父常说，土地不亏流汗人。30年前，我俩一起栽植的一亩红富士苹果树，如今正值盛果期，每年都收获着岳父的希望和豪情。他种出的苹果，个大质优，不仅是果商争抢的“香饽饽”，也是儿女馈赠亲朋的“珍馐”。

果农们都知晓，用化肥追喂的苹果长个头易赚钱，但口感远不如用有机肥尤其是大豆喂出来的好吃。有人劝岳父现实点，但他坚定地说：“信誉这个东西不能掺假，20多年了我只认大豆！”

农忙时节，在外工作的儿女都要回岳父家帮工。吃饭人多，常常得在院里摆桌，饭香诱来的苍蝇满院子横飞，我每次打死的苍蝇不计其数，打断柄的拍子也有好几只。开始，我把断柄的拍子随手扔进垃圾桶，没想到岳父再从桶里捡回来，贴上竹片用胶带缠好继续用。回家住宿时，儿女嫌灯光亮度弱，换上高瓦数的灯具，可等我们离开时，岳父随即又复原了……

岳父还有着为他人着想的善良。1988年我和妻子结婚前，按农村习俗，要由父母到岳父母家送日子、给红包，缘于家境贫寒且父母有病，我自作主张用信封装上200元钱欲“蒙混过关”。不成想，岳母拉长着脸，说着呲呲囔囔的话一再拒收，让我很是尴尬。“快收下吧，你当小牟他容易吗？”一向沉默寡言的岳父关键时刻发声了。听了这暖心话，我当时眼圈就湿润了。去年，岳父住院后，意识尚清的他，开始就绝食，打上鼻饲后，则天天拔管子。其实，儿女们都心知肚明，他这是在消极自杀呀！今年2月11日，是岳父的生日，从来不准为他祝寿的这天，儿女们齐聚坟前，摆上其生前爱吃的食品，人人哭喊着同一句话：“爹，我们给您过生日来了！”

去年正月团聚时，岳父跟我说，常看新闻联播宣传威海好，我真想去看看。翌日，我开车陪岳父在威海市中心区转了一圈，并在海边广场驻足，用手机拍下了他一生唯一一次离开小山村游玩的珍贵照片。回来路上，岳父感慨道：“看看这干净城市、看看这高速公路、看看这海防林子、看看现在这生活水平，咱老百姓真是赶上好世道了呀！”可惜啊，这位平凡老人还没怎么享受好世道带来的好福惠，就匆匆远我们而去，留给自己终身的遗憾，留给晚辈无尽的缅思。

我曾在党委宣传部门工作了19载，写过无数可歌可泣的人物典型，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了那么多智人、能人和好人。同时，也写过一些像岳父一样平凡无奇，但身上不乏闪光点的常人。他就和众多普普通通的劳动者一样，勤劳节俭、朴实厚道、与人为善，改造了一辈子黄土地，最后又安静地回归了黄土地。

养过长毛兔的笼舍，剥过花生壳的铁器，挑过泔水的皮桶，用过的锨、镐锄、砍刀、扁担……斯人已过往，睹物思故人。面对倍受敬重的岳父，我自豪地对晚辈们说：“对已故长者最好的纪念方式，就是把他的优良品德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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