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美学中看不见的手

◎牛鹏志

其园漫兴三首之一

[清]张侗

其台台下即其池,茎草萋萋向水披。

打麦场边雷隐隐,垂杨堤畔雨丝丝。

葡萄酿熟心先醉,蝴蝶飞来梦不知。

微服重游聊一笑,老人鼓腹已多时。

如果说市场经济中看不见的手是价值规律,那么古典诗学中看不见的手就是意象辞藻的组合生成。所有的古典诗词之美,都是诗人在千百年沉淀下来的诗意元素组合基础上,再融合自我生命的体察与表达形式的反转形成的。简单来说,作诗的第一步,便是组合排列老祖宗遗留下来的美学共识。而熟识这些美学意象,也就成了古体诗词创作的第一道门槛。“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俗语告诉我们,无论是辞藻、节奏,还是转合、意境……一首好诗,都是要先洞察古人美学天地,然后方可寻觅新的可能。

这首诸城诗人张侗的《其园漫兴》,也是运用古人美学辞藻,写下了眼前的丰乐景象与自我的闲适散漫。“茎草”“萋萋”“垂杨堤”“雨丝丝”“葡萄”“蝴蝶”“鼓腹”,每一个意象都穿越千年飞落进诗里,给其园披上了一袭古今会通的华衣。诗人如果不了解这些组合与构成,就难以生成一种美感,更无法将我们牵引到人文历史深处。

譬如我们在阅读古诗中,“春风”入眼,顿生煦暖之感；一吟“秋风”,清阔扑面而来。而“夏风”,就会用“南风”“薰风”替代,“冬风”,很难引人共鸣。再如“幽花”一词,意味着幽绝独立之美,如果写成“静花”“谧花”,便远离诗语。古诗世界中,有“细雨”,无“粗雨”；有“春潮”,无“夏潮”……时下每有人将“平仄”一词写进古体诗,便是不熟谙古诗美学的通约之美所致,因为“平仄”只是声调术语,根本无法对应古诗美学中任何的情感与美丽!

张侗这首诗中的“蝴蝶飞来梦不知”,化用了庄生梦蝶的典故,表现了诗人悠闲逍遥的状态。同样是“蝴蝶”的意象组合,明代寿光诗人刘澄甫《石床》“但共野云岩际宿,不随蝴蝶梦中狂”,侧重的是虚实对比；张侗的另一首诗《坝上吟》“宿草隔陇谁家哭,蝴蝶灰飞暮雨中”,写的是纸灰飞转的凄凉；郑板桥《怀潍县》“五色罗裙风摆动,好像蝴蝶斗春归”,直写眼前之景,少女的欢快之姿跃然纸上。

除却继承古诗组合的美感,一代又一代的杰出诗人们,也无不在创新着诗语词藻,如龚自珍的“四厢花影怒于潮”,毛泽东的“跃上葱茏四百旋”,这些新颖的诗语都是在古典美学肌理上生长出来的。

张侗也在思考着创新。这首诗中的“打麦场边雷隐隐”“葡萄酿熟心先醉”两句,便是想摆脱古代诗语组合的限制,虽然并不算成功,可依然让我们看到了古代诗人们诗语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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