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人忧天与恐龙之谜

◎韩钟亮

在我国,“杞人忧天”的故事脍炙人口。人们可能讲不清那个蕞尔小国杞的历史,但那位忧天的杞人却无人不晓。单从知名度来说,他不知要比创造这个人物的列子高出多少倍,而从他身上提炼出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处世箴言,也比列子那套《冲虚经》更容易被普通人理解。

列子名叫列御寇,是介乎老子和庄子之间又一位道家思想代表人物,他在《列子》书中所讲的《杞人忧天》,这个杞就是春秋时期的诸侯国杞国,其原封地在今之河南杞县,后因宋、徐、淮夷等国的欺凌挤压,杞国国君无奈率臣民南迁、东徙,辗转来到潍水西岸,在今天潍坊市坊子区黄旗堡这地方攻灭了淳于国,然后改淳于为杞,此地遂成为杞国新都。据清著作家张贞的《杞记》介绍,杞国南到牟娄,北到汶水,西到缘陵,人口亦不过区区一万。但这么一个芥子小国,居然能在称雄争霸的大国夹缝之间存活下来,其国祚居然延续了1500多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不过人们对创造这奇迹的杞国国君们并不关心,懒得研究他们,倒是对列子笔下那个没名没姓的杞人大感兴趣。人们把他当成了低智商的傻瓜,近乎于精神病的臆想症患者,在嘲笑他的同时,也找到了“我比他强一百倍”的自豪。

这个“忧天地崩坠”的杞人被人们嘲笑了3000年左右。当时光随着潍水流到公元21世纪时,在黄旗堡社区重新恢复的齐国城墙上,新时代的“杞人”却告诉来访的笔者:所谓“杞人忧天”,实际上是弱国人民对国家处境和前途艰难的一种“忧患意识”,他不应被嘲笑,而应被歌颂。我深以为然,并突然想到,今后中小学语文教师在给孩子们讲授《杞人忧天》的时候,应该强调它的主题思想不仅一个:你既可以讽刺杞人的“庸人自扰”,也可以肯定和褒扬他的“忧国忧民”意识。让孩子们争论一下,何乐而不为?估计那位风度潇洒以嘲笑别人为能事的列先生,应该就把此文变成反讽自己的新教材了。

杞国的城墙很短,我们一不留神便会到达国家的边界。但人的思维是没有边界的,所以他能飞上天穹,与日月星辰展开对话。遗憾的是,杞人尚未获得正确的答案,其思维便被“晓之者”阻断并消解了。事实上在这之后不久,在距离杞国很远很远的西方,今意大利维苏威火山一带就发生了强烈的地震,然后古罗马的庞贝城便被厚约5.6米的火山灰毫不留情地从地球上给抹掉了。若干年后,世界各地的旅游者踏上庞贝城的废墟,目睹了那些恐慌的人在逃命关头还牢牢抓紧手中的钱袋,想象着那些富贵躯体几分钟前还在浴场和斗兽场享受……而一本《礼节性的访问》则告诉我们,在火山爆发之前,有个外国人(先知)曾提醒过庞贝市民:大难即将来临,你们须早做准备。然而,换来的却是嘲讽、辱骂、殴打,甚至被投进了监狱。与之相比,潍水边那位忧天的杞人不是幸运得多吗?

沿着潍河往上游走,走到今天诸城市西南约10公里处,那里有条不吵不闹静静流淌的涓河,乃是潍河的分支,涓河旁有个叫库沟的村庄,庄北是一条叫作“龙骨涧”的大沟。1964年,国家地质部石油勘察大队曾在这里挖掘出了一块一米多长的古生物化石,后被认定为恐龙家族中的鸭嘴龙化石。两年之后,中国地质博物馆的科学家们住进库沟村,钻进龙骨涧,随之挖掘出高达8米、长15米堪称“世界之最”的鸭嘴龙骨架。此龙遂被命名为“巨型山东龙”,并写进了《辞海》。1989年至1992年,中科院恐龙专家又进驻诸城,在恐龙涧进行第二次挖掘,发现了高9.1米、长16.6米的鸭嘴龙化石。此龙被命名为“巨大诸城龙”,并荣登吉尼斯世界纪录。2008年,诸城市聘请中科院专家,开始了第三次对恐龙化石的发掘和采集工作,结果在大诗人臧克家的故里臧家庄附近,发现了4000平方米、厚达7层的恐龙化石重叠区,从其中挖掘出高11.3米、长18.7米的鸭嘴龙,它刷新了“巨大诸城龙”的吉尼斯纪录,成为新的“世界龙王”。从此诸城便多了一个响亮的荣誉称号,那便是“中国龙城”。

今天我们念叨这些掩埋于恐龙涧里的惊天奇迹,自然难掩潍水儿女对桑梓之地的自豪情感。自豪之余,却又想起那则《杞人忧天》寓言,随之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惊悸。于是想到,大概6500万年以前,在这一带活跃着的这些恐龙,其实也和我们人类一样,都是潍河母亲的儿女,它们曾经疯狂地享乐,直到突然降下灾难,使它们定格为今天我们看到的这层层叠叠的化石。

灾难之前,潍河母亲有没有对她的恐龙子女发出警告或者暗示?这当然是无从证实或者证虚的。那就让我们管管人类自己的生存问题吧,兴许会从恐龙化石里“提取”出避免灾难的对策呢。

说到这儿,话题又回到了“杞人忧天”。于是我们看到,有一位当代作家,叫李存葆,前几年回到离故乡十几里的库沟,在恐龙涧徘徊,像3000年前那位杞人似地忧天忧地,然后写出一部煌煌大著,叫作《龙城遐想》。他在结尾处这样写道:

人类属于地球,而地球不仅仅属于人类。人类对地球的生态进行一分破坏,地球就会向人类施以百倍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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