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南望山

刘万福摄

◎宋兆梅

去山里,去山里。去看看那个叫“南望”的山。两个人,也可以三五知己。择一个阳光饱满的日子。小绿风。路边的牵牛花开得正艳,木槿紫最为动人,只一眼,跑进心里,印成一幅玛瑙画儿。没有人想大声喧哗,在明暗闪烁、瞬息变幻的山色景物中,捕捉刹那幻灭、无常无我的禅意。

秋天是由声音组成的:庄稼的声音、马牛羊驴的声音、蟋蟀的声音、不知名小虫的声音、男人的声音。秋天里的女人沉默,她忙着清理仓囤,忙着清理自己的思想。

进了山,还是声音的世界:鸟儿的声音、蝈蝈的声音、花椒的声音、石头的声音、栗子树的声音。最大的是齐长城的声音。坍塌的泥土和块石,因山就势,蜿蜒绵亘。它的声音把我召唤回硝烟滚滚、风雨沧桑的春秋时期。巍峨壮观的齐长城,如一条游动自如的巨龙,穿越于山巅峡谷、阡陌沟壑之上。

山里的故事,带着草木的味道,带着人和石头的味道。有时是两种味道合在一起,有时是多种味道合在一起。

山里的故事,总是与清风明月有关,与风水有关,与月亮有关。

一些在白天传播迟缓的故事,在月光下,会丰富多彩。山里的月亮,是银子的颜色。山里的故事,带着银光。

南望山,因踞诸城皇华镇最南,登高望远皆是五莲境内的群山而得名。山西边,有一个小村庄。巨石一劈为二,自然为门。依山而居的山民,房屋错落在朝阳的山脊,树木如盖,小道同肠。

过这个小村庄,才是南望山。崎岖的路边生长着花椒、野山楂和各种灌木。放眼望去,土石混杂的齐长城早不见当年巍峨壮观的真实面目,捧在手里遗迹斑斑的黄土还是让我怦然心动,这座长城巨防又怎么会折戟沉沙呢?

山是有记忆的,山里的故事长了根系,是永远不会枯萎的。高低不同的菠萝树,落下一层黄叶。叶片随风而动的时候,舞出水墨的颜色。技巧最高的画家,是山里的风,是给风机会的叶子。

山里除了菠萝树就是栗子树。栗子还不到收获季节。那些锋芒毕露的栗蓬,像是在聆听,它们在听山民走路的声音,耸起耳朵听。它们喜欢山民的双手,也崇拜山民的双手,只要山民够得到的,只要他们可以用锄头镢头够得到的,都被开垦,被种植,从此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在这样的一座山。一座小房子倚青山而建,门前几棵栗子树,房前是一块空地。靠东墙壁上,砌一个烤炉。烤灶、烤层分隔着。到了农闲,山主会约几个朋友像苏公一样“左牵黄,右擎苍”,等满载而归,猎物放置到烤炉上烘烤,来个酒酣胸胆。

麻雀缩着头叫。斑鸠发出嘶哑的叫声。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远处的密林里传来咕咕咕的长叫。杜鹃鸟发情的时候,叫声格外优美。女人恋爱时的声音也是最可爱的。细风中,还有鸟发出洪亮有力量的叫声,是只雄鸟吧,雄鸟是靠叫声吸引雌鸟的。

庄稼要颗粒归仓,鸟儿也忙着成家。菠萝枝子一簇簇的,酸枣棵子匍匐着。向上攀几步,是一片茶园。椭圆形带锯齿的茶叶,像姑娘的嘴唇,它的皮肤是光组成的,听不到一丝声息。茶树为灌木丛,多年生常绿木本植物。茶树位于一块坡地上,四周被绿树环抱,光照不强不弱,利于茶树生存。此地海拔500多米,有诸城“绿茶北极”之称。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和湿度会有明显的变化,与户部水库相距不远,雾气凝集山中,云雾多,空气湿度大,漫射光强,利于茶树的生育。

高山有好茶,是有说道的。茶树生长在逶迤的山岭间,抬头观望,白云似莲,群峰环抱,云雾缭绕。探出绿树的山顶,隐约可见九个,像九条白龙盘踞。北行,看到三个茶娘。她们正专注采摘茶叶。她们敏捷地用大拇指与食指相捏茶芽,手臂略微弯曲后缩。她们把采好的茶芽翻手放入篮中,眼睛专注地看着茶叶。一个茶娘和我说:一芽一叶,不能采了老叶,也不能采多。采摘时要使芽叶完整,在手中不可紧捏,放置茶篮中不可紧压,以免芽叶破碎、叶温增高。采下的鲜叶要及时运回山庄揉捻干燥炒制。这样炒制出的茶叶才清汤绿叶,滋味收敛性强。

留长发的茶娘唱起山歌。歌声回荡在山间,蝴蝶飞来了,是那种少见的彩蝶。刚开始的时候,是一对蝴蝶在翩翩飞舞。后飞来一只,变成三只。

茶树经过春夏两季的生长,摘采,新梢芽内含物质相对减少,叶片大小不一,叶底发脆,叶色发黄,滋味、香气显得比较平和。有春茶第一,冬茶其后,秋茶老三,夏茶最后之说。

山里的传说有两种方式:一种靠鸟的翅膀传播；一种靠人的嘴巴传说。鸟的翅膀不会撒谎,经它传说的,会越来越真实。人的嘴巴,除了吃饭,就是撒谎,经他们传说的,会越来越不真实。

鸟的翅膀把传说告诉树叶,树叶告诉白云,白云告诉空气,山里的空气格外纯净。猛地吸一口,满嘴都是甜味。

在茶园可望到的九个山头叫“九龙岭”。以南望山头最高。和南望山绵亘相连的韩家沟门前的“北山“,为韩信活葬母之地。古有“北山前活葬母”传说。韩信被萧何推荐,归刘邦帐下,做到“淮阴侯”。后与巨鹿守将陈郗造反,事泄。吕后用萧何之计,假称皇上已平定陈郗,让群臣皆来拜贺,骗韩信入朝。韩信一来便被武士捆绑,吕后命在长乐宫的钟室让宫女将他乱棍打死。三族被诛。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两个成语:“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韩信家人在出逃的时候,遇到河过河躲避,遇到麦地进麦地躲藏,也不敢姓韩了。所以韩、何、麦是一家。现在诸城皇华的韩家沟,没一家姓韩的。

诸城皇华流传几句话:“韩信阳寿七十二,一生五件损阴事,每件折寿是八年。北山前活葬母,折寿八年；韩信勒马巧分油,折寿八年；迷途问路斩樵夫,折寿八年；孩童撒尿移霸王,折寿八年；立逼霸王乌江死,折寿八年。”

传说,是时间腐烂了的耳朵,只听罢。沿着山脊上走,菠萝树越来越密,石沙参和翅果菊随处可见。山里干净,除了几垛牛粪,看不到一块垃圾。斑鸠的叫声越来越嘶哑,杜鹃鸟的叫声显得急躁起来。云,聚在一起。从树缝中筛下细小的雨珠。

几块大石头盘踞山顶。远望传说韩信北山前活葬母的地方,清秀低平,形态完整,气象宏大,是块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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