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山短笺

那些见惯了风浪的船老大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谜——作为活态的海上样本，自然中的行者，他们穿戴过怎样的风浪？琅琊镇胡家山村的朱友连提供了一部分答案。

老朱不老，33岁，可他16岁就做了船老大，每天和潮汐、风向、汛期、洋流、鱼窝打交道。19岁，驾驭着280马力的大船到了更远更野的海上，鱼群都是他的，星月都是他的，撒网的时候，他扯着嗓子吼了起来。风浪陡峭，他也不愿空手而返，要留在海上等候大鱼，至不济，下锚系命，怕什么。无知无畏啊，在他年轻的字典里，只有渔获，根本容不下船难和衣冠冢的传说。

锚提供抓力，通过锚链传递给船，船就有了抵抗风浪和海流的能力。每当大风忽至难以靠岸停泊之时，船和船上的人都要仰仗锚。锚链在水下呈倾斜状态才能固住船。船被风浪冲离锚泊点时，锚链就会收紧，绷直，给船一个“拉回来”的力。可是，你知道吗？朱友连说，锚的拉力与风的野力较劲，彼此撕扯，一个可能是走锚，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直接把船撕碎，像五马分尸那样。只要是木头船，碰到这种事，多大的马力也不灵。

朱友连回忆起那些玩命时刻，锚下了，发动机却不敢停，须跟着海浪的走势来回遛船，顺着风浪的性子捋，分秒不可差池。苍茫之上，惊骇之间，深黑而不见，唯独船飘摇如残叶，倾覆或毁灭都是眨眼间的事情。朱友连终于害怕了。行海越久，怕得越厉害。原来他和无数的船老大并无区别，都在彩排九死一生。

四年前，朱友连拥有了两条480马力的大船，28米长，雷达、彩探仪、北斗导航等高科技设备一应俱全。九月开海，渔汛密集，他驾驭着大船连夜拉网，每天早上靠港，带回来的鲜货穿戴着潮汐。靠港前，他拍下海货图片给老婆发微信，老婆在朋友圈里预告，很快被大小鱼贩、酒肆老板和附近居民订购一空。从九月到十月中旬，是朱友连最开心的日子，立冬以后，出海40海里也难以捕到鱼了，船在海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七天，半个月，甚至三个周才能回来一次。

带船闯海，出生入死。船越大，科技越发达，朱友连的敬畏越深重。海上每起一次大风，都会收到来自陆台的某某渔船求救或遇难的信息，几百海里之外，他赶不过去，心头紧紧的，难过好长时间。除了敬畏还有感恩，得大海馈赠，黄海100海里以内的鱼，无不鲜美可口。我不解，为何会有一个定数？朱友连告知，黄海大陆架以花岗岩为主，100海里以内的海底是栏石生态，100海里以外就是泥沙生态了，栏石生态海水纯净，鱼儿吐纳清新，腥气少，肉质嫩。

胡家山村呈半岛探入海中，东连潮湾，西接琅琊湾，地势扼要，是琅琊的前哨屏障。村旁有一石山，海拔虽不足百米，却带来山海层次，丰沛了视觉美感。据传，明永乐年间，胡姓从福建黑羊山迁此立村，见了山，故名胡家山。清道光版《诸城县续志·疆域》里也称胡家山。我深秋至此，见蒹葭白茫，更衬出大海蔚蓝。一个皇姑庵隐迹在植物深处，问渔人，得知始皇帝的妹妹所在。话说始皇统一六国后，五巡天下，三至琅琊。其中第一次巡琅琊，“大乐之，留三月”。留居琅琊的这三个月，有哪些人来过？皇家一众在琅琊做了些什么？司马迁的《史记》记载了迁民三万户、修筑琅琊台、祭祀四时主、派徐福入海求仙、刻石颂功德五件，对此，民间觉得花边新闻太少，便发挥了广阔的想像力，且把民间流传编入了《胶南县志》《胶南简志》，皇姑庵便是其之一。虚实何需考证，耕海的渔人逢重大日子前来祈福祭祀，皇姑护佑一生平安，便是最好的。

在胡家山采风的日子，我还结识了驻村第一书记杨晓莉。其貌修长文雅，其人爽朗实干。两年前，她从黄岛区海洋发展局派驻胡家山，带上七旬老妈，租了民居，生活随俗，渔家村民看了很是贴心，送菜送饭，嘘寒问暖，杨晓莉感动之余，没有辜负这一方风土人情。她从码头到地头，从地头到山头，经过多番探访和论证，为胡家山村确定了“春季爬山、夏日赶海、秋日捕捞、冬办年货”的主题，与南牧集团达成合作引进“竹崖海生态园”项目，加快乡村振兴。她争取各级资金和政策支持，将村内路灯全部换了一茬，把通往码头的海崖路重新铺了一遍，渔家都说，有了这条路，海货出手更快了。

“胡家山小船坛网，亲们自行联系董美眉。”“这种海捕大虾可出不了几天哈，抓紧。”“胡家山大船明早靠岸，之前预订的抓紧联系。”打开杨晓莉的微信，我被这些鲜活的信息吸引，再看配发图片，正是朱友连所说的黄海100海里以内的各种海货……

胡家山的故事很长，这才刚刚开始呢。

阿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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