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掌柜”

□尹其超或许，因为他给当时的市委书记做过秘书，或曾在二轻局当过局长，或者他曾是船厂领导班子的二把手，大家尊称他“二掌柜”，其实就是一个昵称，外号叫起来亲切。

他的名字宋存政，是“乐海人”宋氏三兄弟之一，年龄虽然最大，但身体素质好，体检大夫说，他的心脏像二三十岁的小伙。每天清晨6点，我俩在第一海水浴场一起下水，他水感好，自由泳比我游得快。聚餐时，论起身体状况，他说自己活到90岁没问题。

瞭望大马路俄国领使馆旁的那一幢幢外国楼房，他经常若有所思：“那里曾是山东省经济计划学校，我曾在那里读书。学生和老师相处得水乳交融。”我趁机询问：有故事吗？可这位老总，非常低调，拒绝访谈。一次，我看到报纸刊登他和一些老同志在职业学院图书馆赠书的照片，手拿报纸询问他事情的原委，他见人证物证俱在，不再抵赖，把一本打印的《永远的怀念》16开册子，送我参阅。蓝色的封面，中间写着遗嘱和协议执行人———9位同学的名字。我通读了这本百多页的报告，看到张老师的遗嘱，看到学生照顾老师的协议，看到受助人杨美洁在先生墓前的留影，看到向中国教育发展基金会捐款协议书和实施办法……《永远的怀念》既是师生品德的记录，也是一篇声泪俱下的祭文……

张老师的家庭比较特殊，师母长期病魔缠身，一生没有生养子女，1995年又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撇下年愈古稀的先生一人。1961年在“经校”读书的各届校友，自发组成照顾老师的亲友团。春节，宋存政先给老师准备年货，老师特别喜欢吃赏鱼，他就特地到海阳去买赏鱼送给老师。除夕晚在家拼好冷盘热炒，先送给老师，陪老师喝上几盅，再回家吃团年饭。

宋存政备了一套张老师家的钥匙，和同学共同承担照顾老师生活的重担。趁张老师住院，不在家，彻底打扫宿舍卫生。换掉老师几十年用烂了的被褥，洗净了多年堆放的衣物，整理了房间的布局。张老师出院回家看到焕然一新的环境，心情大悦，病痛顿时减轻了许多。

宋存政觉得老师这次住院后，生活难以自理，学生们都有工作，必须请个保姆。学生们便主动集资承担费用，先后根据老师意愿，挑选调换了6任保姆。为了名正言顺地履行职责，学生和老师一起起草了一份《授权委托书》：全面掌管老师财产，开始帮助老师“管家理财”。先生收支账目决算表、财产清单、所有花销一分一角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流水账、有统计汇总，严谨得像企业的会计报表。

2006年正月十五晚上，宋存政接到保姆电话：先生憋得受不了，氧气机开到最大也不管用。他急忙叫来救护车，送老师入院。50多天住在重症病房，一个个年逾古稀的学生轮流做饭送饭、接屎端尿、洗脸洗脚、翻身按摩……病房里的陌生人以为这个老先生真有福，这么多儿子床前侍候，多孝顺啊！老病相催，医生和同学们的努力

终究没能挽回老师的生命，尽心尽力的学子们扼腕痛惜，老泪纵横。作为遗嘱执行人，一直本着“承担责任，忠实践行”原则，请山东信力源律师事务所律师听取口述，三修文稿，完成遗嘱。他们列出了财务收支决算书、图书目录、房屋买卖合同、字画清单、财产明细……除了之前分期资助鲁东大学电子计算机系本科学生杨美洁完成本科、研究生学业，直到留在重庆邮电大学任教，花去存款54500元外，将卖掉老师住房加上原有存款，在山东大学设立“张鸿钦助学金”，每年资助87名困难生。有文物价值和史料价值的物品：康熙年间《李澄中手稿》，捐赠诸城博物馆收藏；《高密县志、地與志、历史沿革》手抄资料，捐赠高密市人民政府办公室收藏；留下的珍本书籍1000余册，全部捐赠烟台职业学院图书馆收藏。宋存政等9位同学，悉心照料先生直至逝世，师生一场，分文不取！告慰先生在天之灵的是忠心耿耿，圆满先生人生的是大公无私，先生有这样一批虔诚学子，当含笑九泉。

面朝夕阳，我们阻止不了时间的远走。宋存政和同学们圆满完成了老师的遗愿，他自己却没有实现活到90多岁的理想。游泳时，我们发现他脖子有些肿大，他说去医院看过，良性，没事。过几天，他没来游泳，电话询问，他轻描淡写地说：“去医院耳鼻喉科做了个小手术。”病中还问大张孩子什么时间举行婚礼，他说一定参加。可是，一直到婚礼结束没有等到他，我们觉得不对，给他打电话，才知道原来的病症严重了。去看他时，他说吃饭有困难，吃进去，咽不下，经常从鼻子冒出来。睡不好，凌晨3点醒来，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建议他及早手术。可他执意去上海医治，没住上院，又返回市毓璜顶医院。手术后，我们泳友一起去医院探望。正吃早餐的他，见我们一帮人进来，非常兴奋，两边的老人都病怏怏的，二掌柜根本不像病号，兴致勃勃地说，出院后，再一起下水，弥补落下的泳课。他与我们谈笑风生，只是，看到他的小腿瘦得皮包骨头，悲伤便向我们扑来！走出医院，不知是他的精神出奇地好，让人稍事安慰，还是瘦骨嶙峋让我们痛心，大家，默不做声，难掩一脸的失望。

2014年10月27日，刚到海边，噩耗传来，二掌柜走了！我虽有思想准备，仍跌坐在更衣室长椅上，久久站不起来：“二掌柜，你不是答应出院后还和我一起游泳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后来知道，二掌柜和我们都太“二”了，没有帮他当机立断，早做手术，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二掌柜悼别老师8年后，自己也携着忠直、耿介、仗义，随老师而去。未曾想，那次医院电梯门关闭的一刻，竟是我们与二掌柜的永诀。许多回想、追思、懊悔，让我心痛，望着大海，不禁悲泪如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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