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鸣的母鸡

□哈本厚

上世纪6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杏花刚开，大姨从农村捎来两只小鸡，说是能下大蛋的寿光鸡。小鸡可爱极啦，一身黄毛，像个小绒球，吱吱咋咋的叫声特别动人悦耳。妈妈找来一个鞋盒，将小鸡装进去，早春屋外寒气袭人，就将其放到炕头上，每天都用小米喂它们，我还经常捉小虫喂食。

有一天，一只小鸡扭头把嘴插进羽毛中，不愿吃食也懒得动弹，母亲说它病得不轻，吃小蜘蛛可治这个病。于是我就到墙旮旯、风箱洞里找小蜘蛛，弄得蓬头污面；弟弟伸手掏墙洞时，让蝎子蜇了一下，一声尖叫，猛地跳起来，痛得呼天喊地叫个不停。我边用小蜘蛛喂小鸡，边哄弟弟。见到小鸡连吃几只小蜘蛛，弟弟才又破涕为笑。

然而，小鸡还是死了。我在树下挖了一个坑，弟弟把小鸡放在坑中，掩埋时我和弟弟都哭了。

另一只小鸡挺健康，不久便羽毛丰满，身躯高大，母亲说寿光鸡大骨架。当时，我家住在大马路庆安里的一个四合院内，院与院之间有一个夹道，母亲说这夹道是养鸡的好地方，就把鸡在此处放养起来。

那时，胡同里夜间常有野猫光顾，还常有黄鼠狼出没，爸爸找来一个盛水果的竹筐，作为母鸡过夜的地方。每天黄昏，母鸡钻进竹筐后，我就会盖上筐盖，睡觉前再将其搬进屋内，免受意外，早晨起床后，再将其放养进夹道中的鸡栏子里。天天如此，习惯成自然。

初秋时，鸡生蛋了，个头挺大，上面还有血迹，母亲让我抓一把麦粒慰问它。它一边啄着麦粒，一边高歌：个个大，个个大！挺讨人喜欢。

仲秋，它连生几个双黄蛋，即一个鸡蛋两个蛋黄，比鸭蛋还大，同鹅蛋差不多，引得四邻都来观看，纷纷交口称赞：没见过鸡能下这么大的蛋！这件事在同学之间传开后，我曾遭到怀疑的目光：鸡蛋同鹅蛋一样大，没见过！为此，我曾偷偷地把双黄蛋用纸包好，带到学校，课间向同学展示，众人这才服气。生物老师得知此事后说：鸡下双黄蛋是排卵紊乱，一次性排了两个卵；若用此蛋孵小鸡，会有两个头。有的同学挑逗我试一试，我不敢，鸡蛋是背着妈妈拿到学校的，直到生物老师说：不是受精卵孵不出小鸡，同学们才作罢。

母亲有个攒鸡蛋的习惯，她舍不得吃，蛋攒多了，还要分给四邻。母亲说：养鸡扰了四邻，大家都该有份！

不久，城里开始闹救灾，粮食定量也减了，居民月定量仅有24斤，蔬菜、豆腐都凭票供应，四邻都到郊区挖野菜，家中养的鸡也杀了。而母亲视那鸡如命根子，尽管这鸡生的蛋越来越少，食量却越来越大。母亲把每天的刷锅刷碗水积蓄起来，放在锅台后的浑水砵子中，用其沉淀物与白菜帮子煮鸡食，解决了喂鸡这个难题。鸡下蛋了，她就把自己份内的干粮掰一点给鸡吃。那时粮食紧张，一家人也是分饭吃的，父亲怕饿坏母亲，就劝她把那只鸡处理掉。一听这话，母亲就会恼火，谁也拿母亲没办法。

一天夜里，这只母鸡突然像公鸡一样啼鸣了，惊讶得四邻都来观看。母亲很难过地说：这鸡是饿的！西厢大娘说母鸡打鸣不吉利，招灾！弄得全院人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仿佛大难临头。她让我舀瓢冷水泼鸡头，可去邪消灾。母亲无奈，我只好照办，冷水猛泼鸡头时，母亲难堪地将脸背过去。

连续几天，每当晚饭之后，这鸡都会像公鸡一样啼鸣，叫得人心发慌，邻居催我继续用冷水泼它，可一舀又一舀的水泼过去，仍没法制止这烦人的叫声。

母鸡生病了，食量下降。母亲把自己的份饭省下喂它。鸡闻米香，又开始进食，渐渐恢复健康，见此情景，母鸡即便再啼呜，母亲也不让我再泼冷水了。

几年之后，这鸡生的蛋越来越少，几乎白吃食，母亲照样精心喂养，她说：这鸡对咱家有功，灾荒年下了那么多蛋，给全家人补身子，决不能轻易卖掉或宰杀。

母亲说到做到了，直至这鸡自然死亡，家中才买新鸡饲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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