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说说李清照的词以及爱情

□张岩

目前,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正在热播。剧名取自李清照的词《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但是剧情好像与李清照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李清照还活着,她会不会告电视剧侵权呢?当然这是个假设了。事实上,李清照生活在几百年前,彼时,李清照待字闺中,拿起笔面对素笺时,才芳龄二八。她断不会想到几百年后的人们会随便拿着她的爱情诗,做了电视剧假清高的名字。

我们就来说说李清照的词和她的爱情吧。

一

说到词,首先要提到的只能是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因这首词知名度广,在中国,这首词几乎贯穿了几百年的浩荡时光,而被识文断字的华夏众生所耳熟能详。当然,还因为这阕词是李清照的早期诗作。

早期有多早?对李清照而言,当是早春。那时,李清照才十六七岁。16岁是花季,17岁是雨季,无论是花季还是雨季,有花兼有雨的时节,总归是一个妙曼少女的最好季节。父亲是个大学者,家里肯定堆满了关于宋朝的文字。一个女孩就那么安适地坐在流溪之畔,面对春意婉约的南宋的天空,开始阅读,读蓝天,读流云,读花读草,读自己的一个旖旎之梦。

梦里,海棠花开了。

李清照坐在海棠树下饮酒,“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就那么饮着,饮至微醺。起身,迈步,离开花阴,便又披了一身月光,绕过修竹、芭蕉,上回廊,入闺房,放下帷幔,便在绣榻之上和衣躺下。

小丫鬟侍立在侧,可是那晚的花事,那夜的心事,有谁知晓?明月怨隐云层,雨疏风骤,只留雨声滴答……

那个叫李清照的女子,喝多了。不忍卒读海棠花谢,可是花期到了,花总还是要谢的。花如此,女人与青春,何尝又不是如此?惜春惜花惜光阴,总又不是在惜自己?

“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李清照酒醒后,便想到了昨晚的雨情,人尚缱绻,那纤纤玉手却指了过来,问丫鬟,外面的春光怎么样了?海棠可好?丫鬟道,“海棠依旧”。什么叫海棠依旧?你个傻丫头呀,无有心肺,怎知惜花人的心思如一院落红那般怅然若失,任花自飘零水自流?

明媚如春天的素笺,有了春雨后清新的淡淡的泪痕。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17岁的李清照,在她的朦胧的雨季,写下了这样一首词:

《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少女李清照不会想到,此词一出,便流芳百世。

后世的研究者趋之若鹜。关于这首词,探究而来的有两个版本。一说是寂寞时分,公主和丫头闲聊,喝酒,然后便睡了。醒来,公主忽问正在卷帘的丫头,海棠怎样?丫头说,还好,跟从前一样。这个回答便气恼了公主。须知,“试问”,一个“试”字,将公主心念花事,却又害怕花落、不想亲见花落却又想知道究竟的矛盾心理表达得多么的楚楚动人啊!你个傻丫头却道“依旧”!都“雨疏风骤”了,怎么还会“依旧”呢?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应是风雨葬花,美人迟暮,芳华老去呀!词读到这一层,便不禁令人唏嘘!

另一说是,李清照16岁便有了男友,“醉后”醒来便问男友,春光怎样?男友看着女友娇颜,道,“海棠依旧”。此乃隐喻女友容颜依然姣好,美不胜收。这时候李清照应该是娇嗔起来。怨道,明明是“一夜风雨”,该是“绿肥红瘦”才对呀!

这个版本便有了一点“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的意思。

但不管对不对,这个想象还是美的。它说明千百年来所有研究李清照的男性学人都是爱李清照的,都想成为“千古第一才女”的男友。

事实是,李清照在18岁那年,才遇见了她生命中的真命天子。

二

他叫赵明诚。

赵明诚是谁?赵明诚是宋徽宗崇宁年间丞相赵挺之的三儿子。这个背景该是不小吧。如果说李清照的家庭是书香门第,那么赵明诚的家庭就是官宦之家了。看起来门当户对,实际上,李清照写她的诗词,赵明诚研究他的金石,谁也不认识谁。

或许是天造地设的吧,那一年的元宵节,赵明诚携友赴大相国寺看花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再也没能忘掉她的容颜。那个让赵明诚“梦想着有一天再相见,从此开始了孤单思念”的女子就是李清照。事实上,李清照也是蓦然回首,看见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同样也被一介书生赵明诚的俊朗、儒雅的气质迷住了。美目顾盼时,一张少女的脸庞便起了绯红,“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缘分到了,不晚不早刚刚好。一对才子佳人心手相牵,没有凭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已沐浴爱河。那年是公元1101年。人间多了一对古今共羡的恩爱夫妻、神仙眷侣。多了一桩风流韵事,多了一个千古传奇。

有一个传奇是这样说的,说赵明诚幼时,睡觉做梦,梦里读书,醒来只记住了三句。父亲问他哪三句?赵明诚说:“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父亲为儿子解析道:“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

果然,在赵明诚21岁那年,娶来了一个女词人。她就是18岁的易安居士李清照!如此说来,这段金石良缘该是前世就注定的了。

是的。这对夫妻很是恩爱。一个工词,一个撰史,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婚后不久,赵明诚便“负笈远行”,空留李清照青州独守。绣帏寂寞,思君日甚。一阕《醉花阴》在重阳那日诞生了: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把这束相思遥寄给赵明诚。赵明诚收到后,叹赏不已,却又不甘下风,便连作数首《醉花阴》,把李清照的这首也夹入其中,请友人品评。友人品吟再三,却道:“只三句绝佳。”赵明诚问哪三句?友人答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可见李清照对赵明诚的相思之深深到灵魂里了。

更有一首《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也是李清照的思君之作,感人肺腑。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爱情是美妙的,而婚姻总是沉重。这就像是宿命,李清照也在劫难逃。在她和赵明诚共同度过的28年婚姻生活中,有幸福,也有凄苦。漫长的岁月里,有过晴天丽日,也有过“雨疏风骤”。相濡以沫,最终还是相忘于江湖。

我看到的李清照,她婚姻的下半部是不幸福的。充满了凄风苦雨,而又颠沛流离。

她的爱情剧演绎到“剧终”的时候,似乎只剩了两个字,一个是“酒”；一个是“愁”。

三

她对赵明诚的忧愁,或者说是担心,是从赵明诚远足任官开始的。这并不是说李清照怀疑了赵明诚对她的感情,但是,在夫权社会,在以“蓄妾”为平常事的宋朝,对于男人的出走,让李清照能够安心写词,心如止水,似乎也不太真实。毕竟他们的爱情已深陷彼此的灵魂,李清照不会不在意这份爱情。

事实上,赵明诚在家里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小妾。这个情况,作为彼时公开的风俗,李清照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深信赵明诚对自己的爱。至于其余,李清照也只能忽略不计了。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留下这样的句子:“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分香卖履”的典故出自曹操的《遗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诸舍中无所为,学作组履卖也。”这是曹操临终把财产分给各位侍妾并对她们的生活细节做了安排。李清照用这个典故,是为了突出她和赵明诚最终感情如一,赵明诚临终并无牵挂其他女人,但反证了赵明诚蓄养了几个侍妾。

或许作为那时之人,蓄养几个侍儿小妾,以供平日歌舞娱乐,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但是,对于赵明诚的离家出任,李清照可能就心有微澜了。毕竟爱情的属性是专一的,不能分享。

李清照便有了怨。以酒抒怀,也消愁。李清照的心里是矛盾的。赵明诚在外,还会“蓄妾”吗?她和赵明诚结婚多年,并未生下一儿半女,其他侍女也未生育子女,根据情理推断,这应该是金石考据家赵明诚的问题,但是作为男性,赵明诚不会认识或者承认这个问题,他出去做官,会不会把感情转向其他女子,作出类似于“代孕”的事情?我无意于以“小人之心”度“易安之腹”,但是,在李清照独居青州的时光里,她写的那首《凤凰台上忆吹箫》,已经泄露了她的愁怨的秘密。

《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笔尖落下,句号浑圆。李清照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还有,赵明诚出任莱州太守那年,李清照并未同行,直到第二年秋天,她才离开居住13年的青州,前往莱州,与夫君团聚。按说,李清照在那些年苦苦等待中,终于等到了重聚的日子,她应该是高兴的才对呀。可是李清照依然很“清愁”。缘何如此?按王汝弼先生的《论李清照》说法,八成是赵明诚有了“天台之遇”,李清照才因此发出“婕妤之叹”。

李清照在去莱州的途中,写了一首《蝶恋花》,那字韵之中也清浅地流露出了一种李清照不应该有的愁绪。当然,这首词是寄给她的故里的姊妹的。

《蝶恋花》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离愁别绪流露到了这般地步,赵明诚先生是否负了心,已经没有细究的必要了。接下来应该说的就是一代词家李清照的后来。后来的李清照,光景更加黯淡。

公元1129年,是李清照生命中最为不幸的一年。这一年,赵明诚离开江宁府,准备赴湖州就任,未赴,生病了。李清照得知消息,赶到夫君身边时,夫君已处弥留之际。一对患难夫妻,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这年八月十八,赵明诚病亡。时年49岁。千古挚情,成为绝唱。赵明诚留给46岁的李清照的财富就是十五车的金石古籍以及大量的收藏品。李清照为了保住挚爱亲人的此生心血,于兵荒马乱的年月,跋山涉水,颠沛辗转,历尽了苦难。

后来,孑然一身的李清照选择了再嫁。她嫁给了时任南宋小朝廷右承奉郎的张汝舟。她指望着能在张汝舟的身上得到一份像赵明诚那样的持久的爱情,不幸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找到的居然是一个势利小人,和李清照完全是形同陌路。这个人爱的不是李清照的容貌和才华,而是李清照背后的那一大堆价值连城的收藏品。李清照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于是新婚不久便拳脚相加,打得李清照死去活来。

李清照终究是李清照。她选择了离婚。那是个封建王朝,离婚,简直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李清照没有退让。她最终还是解除了和张汝舟的这段可悲的姻缘,结束了他们百日的婚姻生活。

两段爱情,前者美如仙境,后者痛如炼狱。

赵明诚去世二十多年后,70多岁的李清照,带着对赵明诚无尽的思念,离开了人世。

那首《声声慢》,是李清照经历了国破、家亡、夫死之后,留给人世的深沉的倾诉!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是的,人生常常是由风和雨构成的。谁都不会永远地拥有“海棠依旧”,且行且珍惜,知否,知否?还有“绿肥红瘦”。

作者简介

张岩,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清明》《北京文学》《中国铁路文艺》《读者》等刊物发表中篇小说多部和多篇散文。近年创作多部影视剧剧本,发表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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