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散文中重构我的故乡 ——读罗南《穿过圩场》有感 □何桂叶

穿过圩场，罗南要抵达何方？

穿过，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有浓郁的文学隐喻色彩。作为一个行走的作家，罗南穿过的姿势是逆向的，从奔涌的人群中往回走，孑然一身。罗南驻足回首的瞬间，故乡的一切，既是具体的，具体到桂西北一个叫山逻街的小镇，那个生养她、带给她深刻体验的小镇，那里的Y字街道、吊脚楼、电影院，那里的山歌、草药、丧葬的风俗，故乡的一切，也是模糊的，在朝着光的方向奔跑的同时，周围的一切是隐去的，只有奔跑者的心跳和呼吸最为真切，这些构成了她内心最强大的声响，一个打开的意蕴丰富的文学世界。

罗南在写实，也在重构。

她所抵达的是一个精神意义上的故乡。在现在的“我”到过去的“我”的内省与反思中，在她逐层剖开的古镇秘史里，她能感喟得到时间的流转对活着的人的冲击，触碰得到故土存在的意义，发掘得出亲情、爱情的人性力量。个人自传色彩加上小说叙事的散文风格，重构使她的故乡获得了二次表达的生命力，使她的山逻街在那么多的乡土题材的文学作品中因明显的身份标记而独具一格。

故乡即生命。罗南构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世界，关照审美的生命活动，实现生命价值的审美超越。她写了生命力顽强的山逻街人，脾气古怪的有灵气的植物，还写了专属于古老壮族、属于山逻街的民间文化，这些具有家族烙印的因子传达出罗南最独特的生命意识。首先，她构建的世界是鲜活的。《药这东西》写了得怪病的四伯母那异于常人的瑰丽而妖娆的世界，无数次毫无征兆地跌倒、出走、迷失，回家对四伯母来说，家太小，街太小，世界太小。她的迷失与出逃，显示出一个最卑微最不幸的生命的原始活力，虽然，这种活力是疯狂的，无序的，弥漫着悲剧的忧伤。《娅番》里的这个外族女人，则努力学着像一个壮族媳妇的样子走进山逻街，但山逻街对她是排斥的，她用不甚熟练的壮话骂街，夫家的人把她赶出去，她扒住门，被“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掰开”，但她第二天还是背着背篼照常干活，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此坚韧倔强的外族力量，最终也会融入壮族人的血脉中，形成新的民族生长力。其次，罗南关照审美的生命活动。在表层鲜活生命世界之后，她还拓开了一个更为广阔的深层艺术空间，这其中包含着生命尊严、生命自由等更为深层的生命意识。《被脚印串起来的街道》里的姨婆与婆大对骂了大半个世纪，旧社会一夫多妻的制度对这两个女人造成的伤害贯穿了她们的一生，“在姨婆和婆大骂街的傍晚，山逻街连空气都氤氲着兴奋”“两个女人对骂了很多年却从未真正动过手”，最终随着姨婆的故去，“骂”又成了回忆中的“惺惺相惜”。“骂”可以说是活下去的姿势，对身份地位、生命尊严、对自由的诉求，既畸形又猛烈，既悲哀又可敬。

故乡即内心。罗南善于抓住人心的一种隐秘来写，山逻街可以说也是她的一部心灵成长史。那种岌岌可危的自我意识，看着微茫似烛火，但又往往是那种孤独和平静，柔韧得让人心生柔软和尊敬的内心。只有深具内省意识的作家，回看一段逝去的光阴，才会有发自内心的助人的意识，这种意识先是自外而内的救赎了自己，又自内而外地不可抑制地将触角伸向更宽广的地域、人群、族人，消解隔阂。

每一个写作者都有自己的精神故乡。且不必说世界顶级文学大师马尔克斯与马孔多，福克纳与南方小镇，马克吐温与密西西比河，巴尔扎克与与图尔城，也不必说莫言与山东高密，陈忠实与白鹿村，迟子建与漠河，就是具体到出生在广西的作家，也有鬼子与罗城，黄佩华与驮娘江、红水河，朱山坡与北流，黄土路与巴马……然而，不是每一个写故乡的人都会成为作家，不是每一个写故乡的作家都能够成为罗南，罗南有她独特的意义，石才夫说“生活在桂西北偏远小城，作品却已毫无疑问地跻身全国优秀行列，这就是罗南的意义。”

在对山逻街的诗性穿越和深度探索中，罗南仍在不断重构着她的故乡，在不断丰富着她、批判着她、建造着她。

山逻街是罗南的一个文学地标。

罗南属于山逻街，山逻街属于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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