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高密 看莫言是怎样炼成的

很多人因为莫言知道高密，也因为莫言，对高密多一分兴趣，而我，从小就知道高密，并在孩童时代就曾踏上这片土地，因为，高密是我母亲的故乡，即我姥姥家。

时隔四十多年，当我再次要踏上这片土地，更多了几分期待与向往，因为，今天的高密不仅仅有我姥姥家，更有莫言和他的东北乡。

初探莫言旧居

莫言旧居位于山东高密市大栏乡平安庄。和表哥表姐聊天，我说，想去莫言旧居看看，表哥表姐一致表示，没啥好看的，就是一排旧屋，一个泥墙围得小院，和咱家老屋没有什么不同。若说不同，就是院子里光秃秃的，没有菜园，不见一片绿地。原因是，莫言获奖以后，各方人士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别说院子里的菜苗被拔光带走，就连院墙也遭“挖墙脚”，坊间传说，这院子的土，拿回去冲水给孩子喝，有文思泉涌和下笔如有神的功效，说是喝了莫言家的土，就可能写出莫言一样的锦绣文章。

从我姥姥家到莫言家大概半小时车程，一路有指示牌，并不难找。车停，穿过路边的一排出售当地特色的摊点，在我的鲁院同学王玮（王玮是高密作家，我们也算老乡）引领下，径直前往莫言旧居。莫言旧居面南背北，大门却是朝西，院门与围墙和当地平常人家的老屋确实没有什么不同，陈旧、低矮。只是院门边的墙上多出一块匾，上书：莫言旧居。原木上，青绿色的字，字体浑厚有力，不知出自哪位高人。

进入小院，可见院子立着两块展板，一块是莫言简介，另一块是莫言创作年表。一排房屋依然显得低矮，屋门旁也有“莫言旧居”的牌子。木格窗用塑料布蒙着，屋门泛着陈旧的黑色，门和门框保留过年时贴的对联，红得鲜艳，黑得古旧。

曾经阅读当地人书写莫言旧居的文章，提到：“莫言的二哥管谟欣如今坐在莫言旧居院内，靠西墙边设了个摊子，出售有关莫言的书籍和高密本地特色产品，如泥老虎、剪纸之类，顺便向来客讲些莫言在旧居写成的小说和小说的背景。”可惜，我去的时候，没有见到出售莫言作品的二哥，只见房屋一侧两口倒扣的水缸，围墙边上一棵不太粗的树和一个石碾。参观的人不多，院子显得有些空落寂寥。

我记得在网上见过一张照片，莫言站在如今莫言旧居的屋门前，面门背院，正在敲门的样子。照片上，院子是湿漉漉的，生长着零星的青草和几丛油菜，油菜已经结籽，尚未成熟，依然绿着，院子还有树，木格子窗外的窗台上摞着一些青砖……如今，环顾周遭，想象莫言在小院走着，忙着，说着，笑着，他的许多作品同时在脑海里蜂拥，翻页，空旷的小院瞬间在脑海热闹起来……

进入旧居，第一间是堂屋，碗橱靠北墙，东侧有灶台，灶台边还有风箱。同学王玮告诉我，在过去的农村，风箱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重要炊具，现在已经很少可以看见了。

莫言的卧室在堂屋东侧一间，墙上用红纸白字写着：“原是爷爷奶奶居室，爷爷奶奶搬走后，莫言在此结婚生子”。这一间可以说是整个旧居最喜气的。屋顶用彩纸裱糊过，卧室内有两件当时的奢侈品，挂钟和收音机。炕上一张短腿圆桌放着一盏煤油灯，看上去也很有些年头了。据说莫言早期的创作，大都在里面趴在黑魆魆的油灯下完成。这盏灯，或许就是莫言艰苦创作的陪伴和见证。

最西边一间，是仓库，堆放着格式农具，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表哥和表姐说，这些都是过去很重要的农具，只是现在很多已经没人用了……

莫言家的旧宅，和我在姥姥家看到的老屋并没有什么不同，当地作家有过这样的记述：“屋顶是人字形的结构，房梁就地取材，檩条大都采用杨木、梧桐木、槐木，好一点的用榆木、榉木，在檩条上方铺高粱秸秆，秸秆表面用麦子秸秆或麦糠和泥封糊，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过去是一层麦秸，后来是红色或灰色的瓦片，屋顶一般除了卧室糊顶棚，其他都是裸露的，看得出是芦苇铺设的，因为这里靠近胶河，生长野苇，也算是就地取材。”我注意到，旧居的地面是石子与泥土混合“浇筑”的，经过经年累月的踩磨，虽然略显坑坑洼洼，但石与土已经牢牢地咬合在一起，就仿佛农民与土地，游子与故乡。再走出房间，走出院门，来到门前街上，不见有兜售莫言作品的，倒看到许多高密特产，比如被列入高密四宝的“扑灰年画”“剪纸”“泥老虎”，以及当地人做馒头用的格式木质模具。看来，乡亲们对莫言并没有想象中的盲目崇拜，人们依然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几千几百年老祖宗留下来的民间文化，才是他们心目中最神圣，最美好的。这一点，在莫言身上也很有体现，我们看到，不论何时何地，莫言都是谦虚的，低调的。因为他深深懂得，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文化的深厚与博大……

莫言旧居，真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是，就像蝴蝶飞走后，留下的蛹壳，你若了解蝴蝶，一定懂得蛹壳对于蝴蝶的意义。

莫言的作品都以高密东北乡为背景，有人会问，这个高密东北乡和莫言家乡所在地：高密市大栏乡平安庄是什么关系？我当初也糊涂。问过当地人，才知道，真正的高密东北乡，是指行政高密市东北隅的河崖、大栏这一片辽阔的土地。高密东北乡是沿用了明、清、民国时的叫法。

在莫言旧居，空落落的世界里，听风声，看阳光，书里书外在这里交融……

走进莫言文学馆

如果说莫言旧居，需要用心体验那一份什么都没有的有，那么，莫言文学馆，就需要用心去体味那一份什么都有的无。因为在校园内，文学馆似乎并没有完全对外界敞开参观。感谢同学王玮的安排，我得以走进位于山东省高密市第一中学内的莫言文学馆。

据悉，莫言文学馆2011年6月动工，总建筑面积1900平方米。主体部分由“文学成就”“成长道路”“文学王国”“故乡情绪”“文化交流”等展览板块组成。浓缩了莫言从1981年至2007年的文学之路，并力求成为国内珍藏莫言资料、开展莫言研究的中心。

走进莫言文学馆，就像走进了一个世界，莫言的世界，莫言笔下的东北乡世界。在文学馆跟随莫言文学道路的足迹，我想，莫言可能是中国作家获得世界大奖最多的作家之一，一路看过去，我注意到2004年他获得法兰西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授奖辞中写道：“您以有声有色的语言，对故乡山东省的情感，反映农村生活的笔调，富有历史感的叙述，将中国的生活片段描绘成同情、暴力和幽默感融成一体的生动画面……”除了得奖最多，莫言也可能是被评价最多的作家之一。著名文学评论家朱向前说：“莫言不仅是带着天马行空的狂气和雄风，而且也是带着立足继承传统而又着意打破传统钳束的邪劲儿，带着从中外小说艺术的融渗中脱胎出来的独异的小说风貌登上文坛的。”批判家陈晓明说：“莫言的小说可以找到当代国际学界最热门的所有的主题，既是现代性的表达，又充满后现代的蛊惑人心的意味，20年过去了，莫言的写作依然旺盛，笔力狂放，就说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也不为过，那些语词、情感、戏谑、快乐，就像他家乡的红高粱一样，始终那么茂盛！”我注意到文学馆还收集有文学评论家雷达、张清华以及作协主席铁凝等对莫言及作品的评价。

在之前，读莫言作品，会被打动，被感动，被激动，但是，由于他的作品太多，所以，很难准确把握或者说一语道破作品的奥妙，走进莫言文学馆，深入了解莫言的成长经历和创作历程，特别是社会各界对莫言及其作品的挖掘与评价，让人们对莫言作品有了更加全面的理解。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家庭对莫言的影响，大爷爷、爷爷、叔叔、父亲、母亲、哥哥无一不是莫言走向文学道路的启蒙老师，另外，他的小学老师和邻居也都是他走上文学道路的引路人。在文学馆我注意到这样一条讯息，邻居单亦敏（山师大中文系毕业，退休前为高密二中语文教师）曾跟莫言讲：“当作家的一天吃三顿饺子。”要知道，山东有句老话，好吃不过饺子，在那个吃地瓜窝头都填不饱肚子的时代，一天可以吃三顿饺子，无疑是皇帝的生活标准，从小忍饥挨饿的莫言，由此引发了当作家的愿望。

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是他的成名作之一。其素材并不完全是想出来的。13岁的时候，莫言在村后的胶河滞洪闸工地当小工，晚上就睡在桥洞里。洞外是生产队的黄麻地，黄麻地外是一片萝卜地。莫言由于饥饿，偷吃了生产队的萝卜，被人抓住，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就成为《透明的红萝卜》和《枯河》的小说创作素材。

莫言只读到小学五年级，有人以为莫言写作完全是天赋异禀，其实，天赋之外，读书是莫言走向文学之路的关键。莫言喜欢读书，涉猎广泛，没有书看的时候，他甚至背过《新华字典》。有一次，莫言钻进草垛读书，忘记了割草喂牛，身上被蚂蚁虫子咬得全是红点；他还曾经边推磨边歪头看书；晚上，家里的煤油灯挂在堂屋的门框上，原本是给走路的人照亮，莫言却踩着门槛凑近如豆的灯光看书，日久天长，门槛上都踩出了凹槽。

在莫言文学馆，展有莫言在北京平安里家中的书房。当时莫言居住的房屋面积在八十几个平方，就这么有限的居住空间，却有一间看上去奢侈的书房和将近两面墙的书柜。广泛的阅读加上深厚民间乡土文化的滋养，让莫言从高密走向世界文坛，想来并不奇怪。

“作家的故乡并不仅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的血，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是你的‘血地\’。”提到故乡，提到高密东北乡，莫言说：“一篇题为《白狗秋千架》的小说里，我第一次提到了‘高密东北乡\’。从此，便开始了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文学生涯。从这个时期开始，我高高举起来了‘高密东北乡\’这面大旗，像一个草莽英雄一样，开始招兵买马，创建了我的文学王国。我创造了‘高密东北乡\’，是为了进入与自己的童年经验紧密相连的人文地理环境，它是没有围墙甚至没有国界的。如果说‘高密东北乡\’是一个文学王国，那么我这个开国君主就应该不断地扩展它的疆域。”

莫言的创作，从来都是植根在生活与生长的热土上，1994年1月，莫言母亲去世。回京后，又一次在积水潭地铁站莫言看到一个满面憔悴的农村妇女抱着孩子喂奶，夕阳西下，凄凉庄严。哺育与生殖的问题让莫言产生了创作冲动，1995年春节，莫言在县城南关的家里，完成了《丰乳肥臀》的创作。莫言曾说，你可以不读我所有的书，但不能不读《丰乳肥臀》。在这本书里，我写了历史，写了战争，写了政治，写了饥饿，写了宗教，写了爱情，当然也写了性……可见，莫言本人对《丰乳肥臀》的热爱。

关于写作，莫言谈得并不多，在莫言文学馆，我看到他在2007年写下的一句话：“把好人当坏人写，把坏人当好人写，把自己当罪人写。”

后记：

早在2001年，莫言就提出自己不是为老百姓写作，而是“作为老百姓写作”的文学创作宗旨。走进莫言旧居和莫言文学馆，是冲着莫言；走出莫言旧居和莫言文学馆，懂得的不仅仅是莫言和他的文学创作，更有对齐文化深厚底蕴的理解与感悟。特别在高密农村的几天生活体验，让我从迷恋莫言作品发展到迷恋这一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万物……

晨报记者 李春 文/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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