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娟
我从小就没有奶奶,而小姑,十岁就没了娘。
奶奶的娘家就在潍河边上。有一年夏天,她带着我父亲的双胞胎弟弟住娘家,中午看见他俩都在炕上睡着了,就到邻居家扒鞋样子。刚满七岁的两个小男孩其实没睡着,奶奶前脚出了门,后脚他俩就避开了家里的其他人,偷偷地跑到潍河洗澡。
等到奶奶跟着喊声跑到河边,两个孩子已经被人捞上来了,只是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这一年是1967年。
从那个中午开始,奶奶就变了。第二年小姑出生也没让她振作起来,精神状态反而越来越差,爷爷带她去过几次医院后不了了之。小姑四岁那年,奶奶彻底疯了,连家里的人也不认识了,草窝里也睡,泥地上也躺,有时还自言自语地嘟囔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到了冬天,忽然就消失了,家里人找遍了周围的村庄,一直到过年,奶奶仍旧不见踪影。这一年是1972年。
小姑再次见到奶奶是在三年之后。之前,爷爷和父亲他们听人说在坊子或者潍坊见过奶奶,等找过去却扑了个空。1975年,父亲和他的堂兄在昌乐的白浪河边上找到了奶奶,把她带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的奶奶,居然慢慢地好了起来,可以做饭,也能做点针线活。奶奶回家,最高兴的就是小姑了,白天晚上地缠着奶奶,一声声地叫着“娘”,奶奶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慢慢地,小姑的小脸红润起来了,头发也不再是那种枯黄的颜色了,两条小腿也有劲了。那几年,小姑每天都觉得自己很幸福。
到了1978年春天,奶奶和四奶奶她们几个人一起去赶集,包子摊前有个女疯子抢了包子就跑,后面就有人追,也有人在骂。四奶奶扭头对奶奶说:“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个样?”一同赶集的远房二奶奶听见了,一个劲地朝着四奶奶使眼色,四奶奶只装作看不见。
没等赶完集,奶奶就不好了。一起赶集的人把奶奶带回家,她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的时候抱着小姑掉泪,问她自己以前是不是做了很多让人笑话的事,糊涂的时候就又哭又闹,小姑的小脸又一天天地小了下去。
到了冬天,一天小姑放学回家,到处都找不到奶奶,爷爷他们说奶奶用不了几天自己就回来了,小姑却只是哭。五天过去,小姑等来的是奶奶的死讯——父亲还是在昌乐的白浪河边上,几年前找到奶奶的地方见到了奶奶,但是这次父亲来晚了。奶奶在这里跳河之后,被路过的人救了起来,到了晚上又跳,第二天早上拾粪的人发现了在白浪河中浸泡了一个晚上的奶奶。
自此小姑便很少说话,十岁的她差不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十六岁考入医学院,临床工作五年后,小姑又先后成为精神病学硕士和博士。
我一直都知道,小姑一定是一名优秀的精神病学医生。但是,小姑这几十年很少回来,对于老家对于潍坊尤其是白浪河,一直都很排斥。
我也一直知道,奶奶这一生最后的脚步就停留在白浪河边上,这就是小姑的心结所在。她一直觉得,如果那天晚上白浪河的水没有淹没奶奶,她也不会那么小就没了娘。
去年春天我到上海出差,跟小姑吃饭的时候,小姑说:“你奶奶如果在世,今年应该八十七了。”我说:“奶奶要是还活着,我们一起带她吃好吃的。”说着说着,小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陪着快五十岁的小姑一起哭。要知道,自从奶奶去世后,家里还没人见到小姑哭过呢。
今年正月,我又带着孩子去上海,小姑说起奶奶,又痛又悔地说那时她太小了,小的没有一点办法保护奶奶,没有一点力气拉住奶奶。而我说,潍坊早就脱胎换骨,白浪河的水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四十年日夜奔流,带走了很多东西,河里流淌的水、河岸两边的景色已焕然一新。今年夏天,父亲陪着小姑去了昌乐县的鄌郚镇,父亲想要把最后见到奶奶的地方指给小姑看。从昌乐回来,我陪着父亲把小姑带到了白浪河湿地公园。说实话,这几年陪孩子在白浪河湿地公园玩过很多次,每一次她都流连忘返,春天的绿柳依依流水潺潺,夏天的映日荷花蝉鸣林静,秋天的衰草连天黄叶飞舞,冬天的轻纱薄雾白雪皑皑,我们都一起看过好多次。但是父亲只来过两三次,虽也惊艳于眼前的无边美景,眼底却有伤心色。
置身于公园中,父亲陪小姑慢慢向前走着,小姑的眼睛看着白浪河水,一路无话,周围的空气有些沉重。回到老家,小姑的脸色渐渐和缓,有时也能说几句小时候老家的事。
小姑回到上海之后,我们在微信上聊过几次,白浪河湿地公园改造前后的照片也给小姑发了几张。这些年,潍坊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改造得越来越美了,小姑心里的很多东西也该放下了。奶奶要是还活着,也是快九十岁的人了,她一定不愿意看到小姑现在还是不快乐。
小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一想起小时候就心疼你奶奶,我自己也觉得委屈,连带着把那白浪河也恨上了。其实你奶奶状态好的那几年,我还是很幸福的,你奶奶最后走那么远的路,最终选择白浪河也许有她自己的理由,我跟白浪河——和解吧。”
看着手机屏幕,泪水滚滚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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