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 羊 □孙见喜

有个叫公冶长的书生，家里很穷。他上山打柴时，因为一条雄蛇抱打不平而获感恩。雄蛇将蛇胆涂抹在他的书页上，他蘸唾沫翻书时把蛇胆吃进了嘴里。人吃蛇胆能通百鸟之音，渐渐地他能与鸟雀对话，算是雄蛇授他的一技之长。因为家无隔夜之粟，夜里读书就经常饿得头昏眼花。一天早晨，有黑鸟落在柴门上给他说：“公冶长公冶长，后山洼里有只羊，快快把它背回来，你吃肉我吃肠。”公冶长很高兴，回答说：“这就去这就去，羊肠留给您，肉归公冶长。”他赶到后山洼，果然有羊坠崖而死。公治长就把羊背回去，吃了肉，也吃了肠。

据此，事情就很快起了变化。

又一日耕读至累，在无以为食之际，黑鸟又来了，急急朝他喴：“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虎伤羊，快快把它背回来，你吃肉来我吃肠。”公冶长闻听，马上赶往南山，远远看见几个人围着一个血物在争议什么，他就一边急跑一边喊：“是我射死的！是我射死的！”跑到跟前，原是一个人遭到凶杀。那几个人就捉他去见官，他遭受了绳捆索绑之苦，又受了过堂之辱，最后被判入狱。

公冶长在最困难的时候，从鸟语获得了真实有效的信息，受益后应当感恩并信守承诺，可他全忘了，所以经受牢狱之灾。这个故事是外祖母讲给我母亲的，我母亲又讲给我。后来读经典，才知《论语》中有这个记载。但我外祖母和母亲都不识字，更不知孔子其人。我就知道，在经典和正史所记之中华文化谱系之外，在民间另有一途，这就是口口相传的“古经”，它通过生动的故事传递中华文化的价值观和道德准则。比如感恩，比如仁义，比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比如“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在无字的世界里，人们口语相继，三千年，五千年，在比文字流传更广泛的民间社会代代传承，这就是中华民族繁衍兴盛的精神链条。

感恩是个大概念，小草给了我们绿色，父母给了我们生命，老师给了我们知识，草原养活了我们的牛羊，树木让我们“构木为巢”，石头让我们相击取火，小鸟鸣唱悦耳，这一切，我们都应该心存感激。如若行事相反，欺师灭祖、背信弃义、过河拆桥、见利忘义，可能暂时获得小名小利，但人间的大道大义必将压缩你的生存环境，必然阻绊你的生存通道，报应如设定的门坎，现世报、来世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民间口口相传的谱系中，除经典的形象转化之外，还有经验的“器”层面上的积累和传承。如“云往南、下水潭”是气象方面的；如“过了芒种，种也白种”是农业方面的；“圆三径一”是数学方面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是人际关系方面的等等。中华传统文化传至今天有两途，一是用文字书写的经典与史籍，二是口语相传的故事和民谚。民间相传的公冶长与一只羊的故事，仅截取了公冶长一生中的一个小片段，意在教育后代要知恩图报，要信守承诺。其实公冶长后边的故事在经典中还有叙述：他虽蒙冤下狱，但孔子念其勤奋好学，将其女儿嫁于他为妻，公冶长更加刻苦努力，终于学有所成，身列孔门七十二贤且排在第二十位。孔子逝后，公冶长拒绝做官，以教书育人为业，弘扬仁德之道，把儒家的思想和精神传之后代。据说，在公冶长的家乡，人们不计他早年的小过，立庙祀祭，今在山东安丘县建有“公冶长书院”，敬其人，延其恩，以传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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