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跟山大历史系的徐畅教授一起吃饭,他问我早年在历史系读书的时候,见过“八马同槽”(指上世纪50年代执教于山东大学历史系的八位著名教授)中的哪一匹骏马。我说见了不少,王仲荦、郑鹤声、张维华、赵俪生、杨向奎几位先生都见过,也听过他们讲课或讲座。想不到这点见识令后来进历史系读书的徐畅羡慕不已,认为我太幸运了,能沐大师之风;也唏嘘不已,感叹先生们走得过早,是中国史学和教育界无法弥补的损失。
时光如梭,当我们还在为先生们走得太早而惋惜遗憾之时,屈指算来,其实,他们倘若尚在人世,都已经是世纪老人。“八马”之中最为年轻的赵俪生先生,今年整整百岁,黄云眉和陈同燮都生于1898年,今年虚岁120啦。
这几天陆续看到一些纪念赵俪生先生百年诞辰的文字,想到徐畅教授所流露出的羡慕与唏嘘,深感自己读书时能够聆听赵先生讲课是多么幸运,当年之场景不时浮现眼前。
上世纪80年代初,赵先生几乎长住山大了(彼时他还在兰州大学任教),给我们讲了好几次课。具体年月日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第一堂课大概是1980年春天的一个下午,讲座地点在山大文史楼的201大教室。那是当时历史系唯一一个可以装下100人以上的豪华场所,唐德刚、金冲及、黎澍等名流都在这里讲过课。我到得有点晚,讲座虽然还没有开始,201教室已被学生挤得满满当当。赵俪生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台上,与讲座主持人王仲荦先生交谈。王先生是南方人,讲话轻声细语,笑容满面。赵先生乃是本省安丘人,虽然少小离家开始走“江湖”,东北、西北、北京诸地都呆过,那一口乡音却是不离不弃,一直跟着他闯天下。
王先生简短的主持词之后,赵俪生先生开讲了。赵先生的第一句话是,今天中午吃的鼓扎。很浓的安丘腔,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鼓扎”是什么,恐怕在场的人知道得不多,那是山东潍县东南乡与安丘交界处方圆几十里,人们对水饺的称呼。赵先生的老家是安丘景芝镇,我家住潍县最南边,一条胶济铁路把潍县与安丘南北分开,但是民间交往并没有因行政区划而中断。两县人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的老奶奶、奶奶和母亲,都是从安丘地界嫁到潍县的。接着赵先生问,哪位同学知道“鼓扎”是什么?我赶紧站起来,举手回答:水饺。赵先生是大学问家,对中国古代史的研究细微深入,尤其是他和夫人高昭先生共同研究农民战争和农民运动史,独树一帜,见解入木三分。能把赵先生的问题回答对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随着讲座内容的不断延伸,问题肯定会越来越难,机会越来越少。我自豪,抢答了赵先生的第一个问题,而且答对了,尽管题目有点简单。
赵俪生在山大著名的“八马”之中属于会讲课、善讲课、敢讲课的先生,诙谐、幽默,不拘题材,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他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听得台下的人时而前仰后合,时而静默沉思。他以浓重的乡音牵引着学生百分百的听力,在他浩瀚蓬勃的思想海洋里,学生像一群小鱼,跟着他畅游畅想。凡是听过赵先生讲课或讲座的人,无不记忆深刻,总有一句话、一件事让你永不忘记。如我便是,虽然当年听课的主要内容已经淡忘,幸运地回答了“鼓扎是什么”这个问题,却让我记忆犹新。
赵先生讲课“有意思”,学生爱听,除了他直率的性情、一身的傲骨,还可能与他广泛的爱好有关。“八马”中,他和杨向奎、童书业以及历史系著名教授卢振华,都是山大著名票友,只要有戏,“大家一起去,互相请客”。他和童书业先生又是功底不凡的书画家和书画鉴定家,童先生不收藏,但赵俪生却收了不少好东西,经常和童先生一起品论。
后来听说赵俪生先生要从兰州大学调回山大历史系,因为赵先生是1957年被调到兰州大学历史系的。上世纪50年代初在山大任教的七年,是赵俪生事业、学术、人生、家庭最为顺遂的日子,虽然受到过批判,但并未戴上很具体的哪顶帽子。“文革”结束,落叶归根,回到自己的故乡,回到他与同事们一起创造了辉煌的山大历史系,也在情理之中。但赵先生最终未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据说原因很复杂。
“八马”中只有赵俪生和杨向奎两位先生不是终老于山大历史系。杨先生与赵俪生同年离开山大,去了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今属中国社会科学院),2000年在北京去世,享年90周岁。
山大百年诞辰之前,一组“八大教授”的雕塑在山大中心校区文史楼前落成,失散多年的“八马”得以重新“同槽”,继续着他们曾经的学术辉煌,向人们讲述着过去那些好听的故事。“小弟”赵俪生一身正装,肩上搭着一条时髦的围巾,英气勃发,那应该是上世纪50年代他在山大历史系常有的装束……百年俪生,依旧年轻。
(本文作者为媒体从业者、知名专栏作者,出版作品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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