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谁与共 电视剧《清平乐》观后

□许丽

“圣明有道唐虞世,日月无私天地春”,古装剧《清平乐》热播过一年了,“千古第一仁帝”历史人物宋仁宗的形象依然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是一部描写北宋宫廷的正剧,剧情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事与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之间,还原了一个复杂而真实的宋仁宗,他是大宋皇朝第四代皇帝,也是宋代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与原著小说《孤城闭》相比,电视剧仅在后半部展现了福康公主赵徽柔和宦官梁怀吉之间令人叹惋的恋情,整部剧浓墨重彩地尽情呈现了大宋君臣百姓、万里江山如画的生动风貌。

有人说,“古代华夏文化造极于赵宋,仁宗朝是赵宋的巅峰。这是一个值得仰视的时代。”国家安宁、四海升平、经济繁荣,那时的繁盛,如今的我们可从宋词中窥见一斑。你瞧,它在柳永眼里是这样的:“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辛弃疾如此描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哎呀呀,如此锦绣山河文人辈出,生活在这样一个四海雍熙、八荒平静、士农乐业、文武忠良、繁荣昌盛的时代,人们的幸福指数一定很高了吧?

非也。《清平乐》让我们看到了上至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下到身份卑微的宦官,令人感慨的众多人物的生活历程和他们各自精彩却又身不由己的人生。

朝堂

无论是史料记载,还是后人评说,宋仁宗赵祯绝对都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广开言路,虚心听取各派人物的观点,使自由清明的景象在朝廷之中蔚然成风；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操持国事,把大宋推向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他宽厚仁慈,畏天爱民,统治时期少有战乱令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皇帝,死后得到“仁”的谥号,并且受到天下万民的景仰,也是顺理成章值得称赞的事。

但是,当皇帝可真是个苦差事。剧情从赵祯13岁登基开始拉开了序幕,那个一脸稚气未脱的少年郎自此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霜雪雨。在位42年,他是万众瞩目的帝王,但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肩上担负着常人难以体会的责任。荣耀与使命并存,富贵与艰难同在,因此,他总是在“皇帝与普通人之间纠结,在情与责任中做选择”。

公元1033年,24岁的宋仁宗亲理朝政,他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施展抱负了。那个横亘在龙椅旁的座椅被撤去,宋仁宗再也不用侧脸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他改年号为“景祐”,景是大的意思,祐是天神佐命,由此可见曾11年不能自己做主的仁宗励精图治的决心。以文治国是历代宋朝皇帝奉行的宗旨,精通书法的文艺青年宋仁宗更是如此,而通过科举制度招揽一批能人志士进朝堂便是他首当其冲之举了。古代的科考绝对是场举国欢腾的盛事,贡院就设在汴京朱雀门外,一个考生一张桌椅,在考官监督下答写试卷。通过考试,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为自己谋得了走上仕途的机会,宋仁宗也迎来了一批批为己所用的能人贤士。由此可见,强者自强,是不是“赵阿斗”,不是天下人怎么说,而是皇帝自己如何做。

一个灼灼其华的盛世,必定有一帮才能卓绝的良臣贤将,而宋仁宗,得以晏殊、欧阳修、范仲淹、韩琦、富弼、包拯等一大批名臣国士为衬,才更显得如此胸怀宽容,仁厚儒雅。当我们的视线随滋滋转动的摄影镜头回落在那个锦绣年代的朝堂,打小聪慧、十四岁以神童入试、后迁太子舍人的晏殊；自幼丧父、一生跌宕起伏、有“划粥割齑”典故的范仲淹；因“读书佐酒”而声名远扬的官宦子弟苏舜钦；“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名列“唐宋八大家”之列的苏轼苏辙；二十岁登科进士,从此走上仕途,长袖善舞,才智超群,青云直上至宰相,深得刘太后倚重的宰相吕夷简等股肱之臣正在曳曳的烛光下面向君王运筹帷幄慷慨陈词。他们或作为帝师才华横溢,极具慧眼为朝廷选贤任能；或始终忧国忧民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上谏,不愧为忠诚直臣；或面对随着宋仁宗长大成人,刘太后迟迟不愿还政于君的这种情况,能够竭力协调好两者以维护国家上层的稳定和谐。宋仁宗亲政后,就连依附于刘太后、八面玲珑的宰相吕夷简都依然恪尽职守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劝勉他做一位好皇帝,还提出“正朝纲、塞邪径、禁货贿、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八条切实有效的建议,给予宋仁宗极大的支持......胸襟、气度、慧眼,体现在仁宗身上尤为可赞,对于皇帝来说,天下才俊为己所用,是谋天下大业必不可少的助力,正如后来苏轼文章中所评论的那样:“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

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宋朝朝堂庄严肃穆宏大历史感厚重,大殿里帷幔重重,官家时而正襟端坐在龙椅之上,时而起身与群臣指点江山热烈探讨。治国如执秤,官家仔细权衡各方势力,广开言路平心静气,即使有时心中怒火冲天也能克制沉默不语；大臣们身穿官袍手持笏板上朝议事,却并非唯唯诺诺,甚至还能当面指责官家。我想这种具有良好沟通关系的君臣间的相处之道,也即最高统帅能听到臣子们的肺腑之言、各级官员才愿意竭尽全力效力于朝廷,从而成就了仁宗朝鼎盛非凡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后宫

帝王的后宫总是佳丽如云,宋仁宗也不例外。但相较于其他宫廷剧,《清平乐》中宋仁宗的后宫戏份并不多,可见他正如记载中的一样不贪图享乐。剧中戏份较多且和仁宗密切相关的女人有五个,一个是大娘娘刘娥、一个是他的掌上明珠徽柔,还有三个则是他的皇后、青梅竹马和宠妃。

江疏影饰演的皇后曹丹姝出身名门,知性貌美,有男子的胸襟和抱负。自小衣食无忧受过良好教育的她,耳闻目睹了赵祯治下的安定和繁华,对他仰慕不已,一次进宫远远看到器宇轩昂的他之后,更是对他芳心暗许。张爱玲曾说:“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曹丹姝是深爱赵祯的。但是大婚之夜,赵祯率性而为未踏进寝宫而造成的隔阂,就像一根刺长在了曹丹姝的心里。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是赵祯被群臣所迫而娶的妻子,其实他根本就不爱她。等待和犹豫是世界上最无情的杀手,即便后来赵祯见她并非传说中的丑陋不堪、并向她示好后,她仍然心存芥蒂始终端着,两个人骨子里一样的清高和骄傲,她不想变成赵祯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女人,只能一次次忍痛赶赵祯走,把自己定位于“做赵祯需要的一个皇后”；他更不可能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一次次地乘兴而来、拂袖而去。深宫似海,冷冰冰的宫殿里,只有赵祯身边明察秋毫的太监张茂则把曹皇后的寂寞和绝望看在眼里怜在心底,可那又能如何呢,终归尊卑有别,张茂则只能远远地守护着这个跟自己颇有渊源的令自己满心敬重和喜爱的女人。

苗心禾给赵祯更多的则是亲人的感觉。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她懂他的心事、理解他的不易,从不跟其他嫔妃争名夺利。而他跟她在一起时,能实实在在感觉到踏实,很有安全感,累了伤心了,只要到了她那儿,就感觉真的是像回到家里一样的放松。她为他生下了至爱公主徽柔和皇子,更是让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情。然而,后宫之中的女子,大多数命运是可悲的,因为她们的夫君贵为天子,就注定了自己不会是对方的唯一。所以,苗娘子顾全大局,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哪怕是得到皇上格外厚待,也不敢得意忘形,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谨守作为一个妃子的本分。

男人不迷恋温吞水一样的女人,哪怕她温柔如棉；也不耽溺知性女子,她们洞察一切的眼神会让他们觉着无趣。百般滋味在心头的赵祯大婚之夜徘徊在后宫时遇见了小乐女张妼晗,两人在炉火边相偎着度过了一夜,注定了此生的缘分。短短几年内,眼波流转身姿婀娜广袖撩舒、任性会撒娇风情万种的张妼晗就由末等嫔妃直升至最高等级的贵妃,距离皇后仅一步之遥,可见赵祯对她宠爱之甚。其实,赵祯迷恋的并不仅仅是她的貌美妩媚,而是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喜欢、想为却不能为的样子,只不过,背负着江山社稷的他,哪怕是听任自己的心任性放纵一回也是不能够的呀。

人们常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但事实往往是,人生比艺术更富于戏剧性,它甚至没有起承转合,没有内在的逻辑性,充分印证着“世事无常”和“天意弄人”的荒诞。刚进宫的小太监梁怀吉因不懂得避讳,犯了禁忌被关禁闭。没料到皇长女徽柔的降生,令他因祸得福而被赦免,从此,时时刻刻把徽柔的喜怒哀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用生命去守护徽柔就是怀吉唯一的心愿。赵祯的子女大多早夭,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徽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她却活成了最不幸的女人。囚笼一般的后宫内,只有怀吉时常相伴,她从不在意他的宦官身份,反而视他为哥哥一般。脆弱、柔软、悲苦、欢乐,她都愿意无私的和他分享。对于身份卑微饱受冷眼的怀吉来说,公主就是那个理解自己,给自己爱和尊重的人。所以他说:臣愿像公主的影子一样,守着公主哭,陪着公主笑,那是最开心的事。心的容量太小了,小到徽柔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他人,从而埋下了终身凄苦的种子。手握权柄的赵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深陷这种境遇却无计可施。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成长,这就是一个残忍的去人欲的过程,磨去最初的少年意气,戒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隐忍作为人父和身为君王的种种心碎至痛,才能站在最高处,承受全天下的重量,才终于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官家,寡人。

天下

生活,百般滋味；官场,宦海浮沉。得意、失意,相知、分离,世间种种际遇,恰如一壶老酒,经过时间的发酵,变得愈发厚重绵长。铁打的朝堂流水的官,说是伴君如伴虎也好,说是优胜劣汰也罢,仁宗的朝堂上,身居要职的高官们在宋仁宗面前因政见不同而互相批评,针尖对麦芒的状况时有发生,因而官员被罢黜的情形也不足为怪了,那这些被罢黜的官员们去到了地方,是不是对朝廷和皇帝心怀怨恨而不再认真履职了呢?非也,他们仍然还是那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忠君爱民之人,这些人中,欧阳修和范仲淹就是杰出代表。

只要是对朝廷和社稷有利的事,就算会引来杀身之祸也一定要据理力谏,这就是范仲淹的性格。他一生虽被贬了三次,但从未自暴自弃,反而展现了更加积极洒脱的态度,他谨记不论官职大小都是为了造福百姓,所以始终心系民生,根本不惧被贬。看范仲淹在朝堂之上不顾一切的直言进谏,再读他在江湖之远写下的诗文,不觉让人联想到后世的苏东坡——都有赤诚之心,都能随遇而安,都愿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在范仲淹身上,这句话毫无意义。被贬后的范仲淹日子过得凄苦不堪,妻子客死饶州,自己也缠绵病榻,但他依然不忘初心,以一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拒绝了好友的规劝。

豪放不羁的欧阳修也三次遭到贬谪。人生一世,谁又能说不是一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过程呢?对于欧阳修来说,远离了朝堂,时间与精力上反倒拥有更多的支配权。他本是文人性情,处江湖之远,恰好可利用地偏心静的环境,在学术上做出卓越建树。唐宋之后唯一一部私修正史,被后世称为二十四史之一的《新五代史》,便是欧阳修被贬夷陵所编撰而成,他也因此被评为魏晋陈寿之后千年来史学巨擘。在夷陵,欧阳修对县衙的档案簿籍逐一整理,将夷陵史上的重要人物和事件汇编成册,收入《集古录》；他查阅历史案卷,找出其中纰漏,平反昭雪诸多冤案、错案,赢得了下属官员和当地百姓对他的爱戴。

范仲淹、欧阳修,这些被世俗利益得失所牵制的人,愈遭摧折,愈是昂扬,越是能激起朝堂,乃至天下士人心中的血气。两用无猜,并非需要他们同殿为臣,只要是真心为国出力,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边城,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乡野,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为民谋福,则四海八荒,处处皆是安身之地。

仁宗朝繁荣昌盛,但唐朝割让幽云十六州遗留下的危险却一直未能消除,契丹、西夏、辽等少数民族一直对暴露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富饶的中原大地虎视眈眈,边界小战乱不断。性格刚烈急爆的战神狄青经文纬武,宋仁宗对这位“面涅将军”格外看重,称赞他“青有威名,贼当畏其来”；范仲淹被宋仁宗派至西北督战时,第一次见到赫赫有名的狄青,一眼看出这是个良将之材,对他厚礼相待,赠书勉励他多多读书用心做人。在此期间,范仲淹还发现了另一名出身书香门第、后被誉为“西北狼毒”的种世衡,他们强强联手,修城、练兵、作战、垦荒、募商,充分发挥了各自的文韬武略和政治军事才能。在范仲淹、韩琦、狄青、种世衡这些文臣武将以及千千万万铁血勇士的全力拼搏下,宋仁宗才能保住自己的万里江山,守护黎民百姓的静好岁月,才让我们看到了荧屏里宋朝店铺林立的街市,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百姓安居乐业的盛况。

《清平乐》让我们对宋仁宗时期有了质的感触,让我们看到了权力下的人物万象,以及不一样的仁君之困。它以不急不缓的布局,构建起了大剧的骨架和气质,同时又不忽略小到文房用具这样的每一个细节,观之既是历史再现,又是一种美学享受。王凯、刘均、江疏影等实力派演员的倾情演绎则为这部剧锦上添花,尤其是王凯饰演的仁宗,神似形也似,“人、忍、仁”,始终深入他为君、为子、为夫之骨髓,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人物之间的关系都异常清晰,都能深深打动人。万里江山谁与共呢?只有结合时代条件,坚持坚定执着追理想,君臣勠力同心、各自恪尽职守,才能创造出辉煌,才能在五千年华夏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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