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物语》：怪谈小镇 沧海桑田 人生如露

不要被剧名骗了，《环形物语》（Tales from the Loop）里的世界并没有形成闭环。地下建有物理科学研究机构The Loop的小镇里，时间和空间偶尔扭曲重叠，生出许多故事，把一些居民的人生永远改变。在这里，时空穿越、平行宇宙、灵魂互换、时间定格，就像树上掉下松果，小溪从冰封中苏醒一样稀松平常。

科技不再冰冷无情，而是扮演神话传说中不可思议力量的角色，实现人类早就幻想过无数次的奇迹。很多故事都能在古老传说中找到原型：南柯一梦，黄粱一梦，庄周梦蝶……但奇迹有其限度，The Loop无法让时间倒流，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对于造成的残缺和伤心，它无能为力。科幻作品中严丝合缝、层层嵌套的闭环结构在这里从未存在。从美学、世界观到哲学观，《环形物语》都不同于绝大多数科幻作品。它独自沉浸在伤感而遗憾的昨日气息中，用八个小故事一再讲述东方式的古老哲学：沧海桑田，露水易消，无常即是常在，残缺和瞬间才美。而伤感和遗憾，恰是人类在追求科技的进步中想永远消灭的感情。爷爷和孙子Cole的故事里，爷爷知道自己病重将死，带孙子到一个圆形大铁球面前，让他对着空洞的内部说“hello”。一声声回声将是孙子不同时期的声音，从稚嫩到苍老。“很好，你会长寿，度过长长的一生。”孙子让爷爷也喊，没有回声，孙子生气地掉头就走，他气爷爷为什么要死。和爷爷玩模拟打仗游戏，一枪击倒爷爷后老人笑嘻嘻爬起来，“我知道你不会死的”。这样的时刻，他希望能永续。对必将离去的老人，Cole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曾抱有脆弱的幻想。一方面知晓死亡的必然，一方面心存侥幸，暗自期冀老人也能像无数次的游戏里一样起死回生。

于是Cole跑进爷爷工作的The Loop，希望找到让他免于死亡的秘密。他怀着柔软的好奇和最真切的愿望挑战自然规则，全部都失败了。用石头咚咚咚百无聊赖敲着废弃机器人的小男孩，长大离开了家，建立自己的家庭。当他带着妻子和儿子重回原来的家，已物是人非，悲伤但是很美。华裔少男少女的故事，也源自年轻人希望热烈一刻永存的愿望。少女在湖里捡到能让时间静止的装置，戴上手环的人能免于时间束缚，自由移动。如果愿意，这一刻能到永远。她选择和另一个少年共同进入与世界隔离的瞬间永恒，但热恋并不能被定格，终于无可避免地冷却。这个不圆满的故事告诉我们，新月比满月更余味悠长，等待花开的心情比欣赏盛放时更珍贵。而完满，总意味着很快走向衰败。回到正常时间中的两人在街角错身，惟如此，他们才会记得时间定格时的炽热爱恋。从头到尾，The Loop都沉默而巨大地存在于小镇地下，与地上三尊巨型冷却塔遥遥相对。它不打算吐露秘密，这里的人们也不去追究（虽然很多镇民就在The Loop里上班），总是淡然接受超自然事件的发生。他们的心很深，能装下疑问和不公，坦然接受不可改变与不可思议的事，也非常坚韧，能带着悔恨活下去。小镇居民没有现代人讨厌的歇斯底里，没有因为The Loop而产生人定胜天的自信，嚷嚷着要让一切回到对的位置。他们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感受时间或快或慢地流过，然后等待事情的发生。或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科技没有给这个小镇带来颠覆日常的变化。八十年代模样的小镇像这个世界稍微扭曲的影子，温柔、沉郁、无奈，在时间一遍遍地猛烈冲刷下继续遗世独立地存在。

就连“奇迹”产生的瞬间，也不是大张旗鼓的，当事人自己都难以察觉。时空转换不动声色地发生，就像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一瞬，可能只是树叶抖动了一下，一阵风吹过来，变化就已经发生。

片子的节奏悠长，经常会有缓缓平行扫过的镜头。有好几次，镜头从人物开始出发，环顾360度之后又回到原点。环境中细微的响动勾起我们的期待，却发现人物仍旧在原地，继续之前的动作。八个故事里的角色，都是这座怪谈小镇的居民。时间呈线性推进，人物和情节连贯，只不过每一集聚焦的主角不同。放大镜移动，每个人都早晚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奇迹。这一刻过去后，他们会重归生活的常轨，成为别人故事里有故事的路人甲。每个故事都带着一声叹息，三分不舍。不断有年长者告诉年轻人：“人生不过是转眼一瞬。”

《环形物语》的原著是瑞典艺术家西蒙·斯塔伦海格的同名绘本小说。既然时间是它的主题，没有什么比一帧一帧的画面更能表现时间的流逝。脱胎而生的剧作仍有绘本的质感，在表现岁月淌过时用静水流深的画面连接。人在回忆时，通常浮现的也不是情节短剧，只剩画面而已。被遗弃在小镇各处的奇怪装置制造了一个个人间怪谈，似乎The Loop带来的都是伤心故事。但还有点光明的希望——爷爷早年制造的机器人女教师，她教过Cole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在Cole经历南柯一梦后在教室欢迎他归来。Cole不解，“为什么别人都老了，只有你未变？”

女教师摘下面具，露出机器人的头颅。Cole起身，触碰这颗机器头，窗外一排绿树轻轻摇曳。

原来The Loop不止拥有令人心碎的怪力，也能在湍急的河流中“创造不会改变的东西”，在无常中守护心爱之人。常拿着照相机按下快门的奶奶，以纪念珍贵时刻的方式面对无常。Cole的妈妈，人生中两次经历时间残酷玩笑的坚强女科学家，以等待屹立于无常中。Cole的父亲，少年时因好友恶作剧失去左手臂的人，谅解了伤害过他的人和岛上孤单机器人，他拥抱了无常。

定定心心看完这部剧的人，会感谢它用如梦似幻的方式温柔告知：虽然人生中的遗憾大都无法挽回，不可更改，但残缺和瞬间才是值得记住的真实。(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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