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花下的仰望

（资料图片）

一

周末的办公楼空空荡荡。琼瑛从厂区来到市里，把董事长办公室清扫得一尘不染，屋里的花草也细细打理了一遍。窗外，有龙城最璀璨的夜景。柳江两岸灯火辉煌，水光潋滟。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这繁华都市，回到故乡做一名乡村教师。

四年前，如果没有鸿恩集团的资助，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走出柳杨坡，完成四年大学学业。18岁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二哥准备读大二，大哥因肾结石住院。她报的是师范大学，因为师范生的学费便宜，但如今，两千五百块钱于这个家庭却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下午她坐在山上发呆，松林青翠，寒芒苍苍。她安慰自己，即使在山里，她也能蜕变成金凤凰。可她终于还是泪水涟涟，无助地望着天空。

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刮风下雨，父母没有哪天不辛勤耕耘，却为何还逃不开贫穷的命运呢？正一筹莫展时，班主任卢克玫打电话到村里的小卖部，告诉她可以申请鸿恩助学金。琼瑛写了申请书，爸爸马上去找村支书盖章。村支书说，这孩子的申请书读着让人流泪，希望她能拿到助学金。

琼瑛最终获得5000元鸿恩助学金。班主任叮嘱她给资助人写感谢信，给了她龙城鸿恩集团的地址。毕业时，她怀着“报恩”的心态，在招聘会上应聘鸿恩集团实习生。实习结束后的去处，她还不确定，只是有个回乡教书的模糊想法。

这次鸿恩为旗下的涂料公司招新，工作地点不是龙城，而是下面的鹿鸣县，所以留下的实习生并不多。当时董事长华鸿恩的助理正好请产假，副总兼人事主管李总便安排她接任该职。

琼瑛很激动，心想，一定要在华董面前好好表现，时间合适的时候，当面感谢资助之恩。可实习了一个多月，她连华鸿恩的背影都没见过，都是李总给她下达任务，给华董办出国签证、整理资料、跑市政厅等等。有一天，琼瑛抱怨，我一董助，居然没见过董事长！不可思议！他不住在龙城啊？李总笑道，对，老大天天飞来飞去，住云上！

一个下午，李总把她带到龙城总部，说晚七点董事长过来开会。琼瑛表面淡定，实则暗暗高兴。在CBD这27层的高楼上，灯火霓虹、江上游船、江边古镇、人工瀑布、音乐喷泉等美景尽收眼底，琼瑛不由感叹，有点像东方威尼斯啊！

时针已指到九点，华鸿恩仍不见踪影，李总让她继续等。她便大着胆走到董事长的宝座旁，从大书架上取下一本《苏东坡诗文集》。正埋头欣赏，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一位四十来岁，身穿藏蓝色长款西装的男士问道：“在看书呢？”

琼瑛微张着嘴，呆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先生。

“小瑛，这位就是华董。华董，这是您的实习助理。”

照片里的华鸿恩宽面大耳，端坐在黑色沙发上，富态十足，琼瑛以为他是个大腹便便的大叔。今日一见，却感到他像从书海中而来，一身儒雅。

她还在惊叹，华鸿恩已经伸手过来。琼瑛赶紧把书放回桌上，与他握手。要不是看到他脸上宽厚的笑容，琼瑛要为自己的傻样尴尬很久。

“喜欢就拿去，多看点书对工作有好处。”华鸿恩把书递给琼瑛。真是位亲切可人的先生啊！就在她发出偶像剧式的感叹时，华鸿恩、李总和外贸部的两位负责人已打开各自的平板电脑， 开启严肃而紧张的会议模式。

琼瑛端茶倒水做记录打印整理资料，像一只小蜜蜂在几个人之间飞来飞去，一直忙到零点十分才收工。

二

琼瑛回到宿舍已是筋疲力尽，但隐隐感到兴奋。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企业家。他和她想象中养尊处优的富豪大相径庭，他有实业兴邦的理想，虽然早已功成名就，却在房地产和金融业大行其道的时代，选择最艰难的实业来打拼。这种理想主义令人佩服。可惜一整晚没有机会和华董说声谢谢。她认为，致谢必须是真诚的，正式的，面对面的。

李总给她推送了华董的微信，她也没敢和他攀谈，怕有攀权附贵之嫌，只是默默关注他的动态。第二天，华鸿恩出差去法国图卢兹的分公司。动态显示，他确实是住在云端的人，天南海北地飞。他喜欢喝绿茶，常工作到半夜，最怕一大早有人打电话给他。

一个加班的周末，琼瑛也学他喝了一杯绿茶，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看手机，凌晨两点了。让你盲目模仿榜样行为，失眠了吧？手机显示华鸿恩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发了几条动态。

人到中年，万事如秋。

工作的仆人，时间的奴隶。

病魂常似秋千索。

半夜三更的，怎么那么多感慨。琼瑛不由为他担心，想在微信里问候，又觉突兀，便在动态下留了三个拥抱的表情。

过了会儿，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华鸿恩发来的。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琼瑛有点惊讶，董事长主动发信息给我这个小助理？

喝了点绿茶，茶醉。华董，您有心事？

一位朋友去世了。企业家。才五十多岁。

琼瑛感到震惊，回道：节哀！保重身体，别太累了。

谢谢！实在为现代实业家的命运感到痛心啊！

您经常熬夜，对身体可不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命要遵守大自然的规律啊！

有道理。

二人从养生谈到梦想，从实业谈到诗歌。华鸿恩后来说，好久没有这样轻松愉快地聊天了。冒昧问一句，您是哪里的朋友啊？我想我忘记备注了。

聊了那么久，原来他不知道我是谁啊！这样也好。因为陌生所以畅聊。

我是您资助过的学生，感谢您圆了我的大学梦。

不用谢。我只是用社会给我的资源去回报社会而已。

琼瑛很享受和他的聊天，又担心他的身体，匆匆道了晚安。他也回道：更深花影瘦，夜静残梦留。晚安！

琼瑛回味着华董说过的话，思考自己能如何回报社会。慢慢地，她下决心回乡教书，去帮更多孩子圆梦。

绿茶的咖啡碱依然让她清醒。过了一会儿，华鸿恩又发了一条动态，配图是路灯下的紫荆花。琼瑛一眼认出是厂里的七色彩荷灯。

琼瑛拉开窗帘探看，楼下真的有一个人影。似乎期待许久一样，她换上裙子就跑下楼。

他真的在那，站在紫荆花下，望望厂房，望望天，若有所思。

琼瑛想上前和他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站在紫荆花树下，看着他的背影。终于，他转过身。

公司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风姿绰约的女生啊？这么晚还没睡？他对女人的赞美表达得自然，毫不做作。

我……赏花……

啊，喜欢花啊？送你！华董随手摘下一朵紫荆给她。

谢谢！华董晚安！琼瑛绯红着脸接过“礼物”，逃也似的跑上楼去，身后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像第一次见面听到的那样。

琼瑛气呼呼地把花扔到床上，失落地想：他根本不记得我是谁！可过了会，她又把花捡起，小心地夹进那本诗集里。

三

一年很快就结束了，琼瑛希望临走前能再见华董一面。她就是想当面和他说声谢谢，即使这声谢谢于他无关紧要，于她却是个重要的告别仪式。

可他一直在路上。直到有一天，动态显示他住进了人民医院。琼瑛立刻在微信问他，住院了？

脑梗， 好多了。命苦，在病房还有许多文件要看。

琼瑛感到心跳得剧烈。我终于，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她收拾一番，带上那本诗集，买了一束百合赶往医院。来到病房，护士却说他已经出院了。

出院了？刚才他不是还在病房吗？琼瑛不信，要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挡住她去路的是李总。

小瑛，华董回家拿行李啦！我们12点半飞上海。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没办法，老大就是个工作狂。

那麻烦李总帮我把这本诗集还给华董。

夜深人静，华董随意打开诗集，看到里面有张书签，上面是一朵紫荆花制成的标本。书签的背面写着几行字：

我不是故意梦见你

叶在和树告别

可我 一直在这里

默默地默默地守望你的飞翔

玫瑰花瓣散落 在

云层，在海里 在积雪的山坳

我不是故意梦见你

在树下遥望未知的旅途

你看不见我

也在树下遥望着你

华鸿恩仿佛闻到一阵花香，脑海里浮现出一片盛开的紫荆花，一个女生羞怯地说：“华董，晚安！”他在这模糊的略带芬芳的画面里，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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