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的穿越剧,总是要淡化穿越戏份,把架空的时代背景坐实的,不如此不能与观众见面。一开始,我以为《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下简称《知否》)的台词问题,是原著里带来的,发现也不全是。
原著在连载时,作者就明言自己的资料和别的“种田文”不同,别家总是把明清混为一谈,而自己作了辨析,时代背景和风俗习惯多采自明,还在多次连载结束做了科普,贵妾与贱妾、明清两代男主人究竟主不主家事云云,是历史想象,合不合理暂且不论,原著写对话的风格,倒还真是从《金瓶梅》《红楼梦》里来的。
《知否》被网友调侃为高考病句真题库。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这对编剧来说,恐怕是很大的问题,要把松散的一部网络小说改出来,改出戏,情景、节奏、结构、人物关系都要大动,对话自然要变,还要尽量贴合原著的风格。从这个意义上说,汪海林老师说《知否》病句频出的锅不该编剧背,也没问题。但毕竟是过了编剧的手,还过了导演、演员的手,或许就要问为什么工业流程中的众多专业人士,并没有对台词有足够的重视。
或许现在对影视行业从业者提出台词要求已经过时了?互联网时代,行业的底层代码逻辑发生了改变,高流量、高杠杆代表高收益,IP则是撬动资本的支点。传统的行业逻辑和准入门槛像是一道门,经年累月垒起这道朱红大门后,人们发现园子搬了,门不开在他们这儿。守得住门,守不住园子。一转头,一边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没戏演,一边是斜杠老板投资的流量剧赚到盆满钵满,还要对看门的人说:“阿乐这些年为社团做了不少贡献,所以我选大D。”那么非科班的从业者放宽对台词的要求,似乎是个必然选择,IP、资本、杠杆、流量之外的一切都往后稍稍,有钱大家赚嘛。
但科班出身就一定行吗?靳东和李健有一场对谈,堪称车祸现场。一个是中戏音乐剧表演专业毕业,科班出身,一个是玩音乐的,学的是电子工程。前者贡献了多少好玩的段子啊,又是诺贝尔数学奖,又是书拿倒了,又是莫名其妙地引用。靳东这样的宝藏中年真是讨人喜欢。也有嫌烦的,觉得这一众操持文化人人设的,真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卖一张帅脸。当然中老年男明星都用上这样冷门的人设了,自然也知道自己并没有鲜肉们的脸。
李健、靳东对谈
人设嘛,就是用来崩的。吃货人设、励志女神、文青鼻祖,反正得有一个。有些是别人送的,有些是自己贴的,跟贴钻一样,注意一定不能贴一克拉以下的,那是碎钻,不值钱。你看,崩了吧。人设嘛,潜台词就是不够专业、不够认真。如果吃货吃的跟蔡澜一样专业,再不济跟扶霞同学一样,人设怎么可能崩呢?爱吃、会吃、吃不多,哪个吃货不是这样?抱着一盘菜不撒手的那是饭桶。
专业人士撑起了舆论场的半边,闹笑话也不是一次两次。杨绛先生去世,半边都是关于她的假段子。偶尔做做功课,读了读张爱玲,张迷发现居然和张爱玲本人没有任何关系。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找书读都读不对,拿对了书也理解不了。那么反过来说,为什么李健一个电子工程系学生可以跨界玩音乐,从“水木年华”时代就扛着人文主义的招牌,到今天也没崩呢?有时候想,如果有些东西,需要一个人和时代保持距离才能坚守,究竟是时代错了,还是坚守错了?
过去一切都慢,现在一切都快。唱歌就要演戏,演戏就要当导演,还要让自己老婆做制片人,恨不能一家人独霸一条产业链,在台词上下功夫就太笨了,他早晚是要去做导演的人,是拿着一首街歌就敢当超级IP的人,是抄袭个本子就敢拍喜剧的人,需要台词好吗?而且想提高台词,也不知道怎么提高,回去找老师,丢人,自学,不知道怎么学,又总以为不过是说错了一个成语,念错了一个字音,百度一下的事儿,能叫事儿吗?果然就次次念错。
人家也是真的不在乎。只要流量认可,就能获得资本认可,甚至流量并不认可,资本也会认可,那就可以顺着产业链,像洄鱼一样速溯游直上。资本当然宽容,没想到流量也宽容。流量的背后是一个一个人,他们的宽容,是因为他们确实也提不出什么高要求。
张大春算是时代异类,写得了小说,玩得转电台,还沉迷过老虎机,但旧体诗、书法水平直追古人。今年和触乐网的一次关于游戏的对谈里,访谈者问游戏发展三十年,沉浸感、互动感很强。张大春说他不感兴趣,因为“透过这种游戏形成的这种所谓的创造或叙事,语汇不会丰富的,语汇是很单薄的。”他还说他们是“有能力变换各种语汇来形成创作的最后一代。”
这一代是不是最后一代,说不好,但语汇在迅速消失则是事实。詹姆斯·弗林发现智商测验的成绩在逐年上升,不独美国,不少发达国家都可以观察到这种现象,这被称为“弗林效应”。对此的解释包括生物学、社会学等因素,其中就包括社会复杂度更高,人们接受的刺激较多。然而弗林效应可能只是反映了婴儿潮的特殊现象。更多的证据表明,在1975年之后,智力测验的成绩是稳步下降的,据挪威、英国的研究人员推测,每十年下降3—6分。
这种系统性的下降,排除环境和生物学原因,最巨大的影响因素来自生活方式的改变。读不读书,在什么事情上花费时间,接受教育的方式等等。那么恐怕不得不认同张大春的判断(他也提到了智力测验成绩下降的问题),语汇在消失,能传承文脉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的主动阅读,越来越少的对学习方法和工具的教学,导致的是整个社会语文素养的垮塌。
这种垮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是一个太过庞大的问题,但可以从种种迹象去揣摩它,去理解它。或许它开始于语文课不再教授语法,或许开始于鲁迅等名家的课文走出语文课本,或许开始于课外阅读被当作看闲书,公开或半公开地被禁止,或许开始于越来越多的语汇被排除在日常沟通之外。
它又进行到什么程度呢?当抖音爆火的《生僻字》其实非常常用的时候,当绝大多数人的古文鉴赏能力几乎为零的时候,当《汉字大会》出现的时候,当年度十大好书连一本畅销小说都选不出的时候,当作者们要想写得有些古意,只能去《红楼梦》里搬台词的时候,当一部小说如果不是包装成游戏的形式(穿越、打怪升级、种田本质都是游戏设定)就没有人能看下去的时候,当不止一部剧出现病句频出问题,而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只是看个剧情的时候,貌似它已经很严重了。
《知否》截屏图
那么《知否》中的病句还真不是编剧的锅,它也不是任何人的锅,是某种时代特色。每一个时代的技能树不会太一样,对于人文主义者来说,20世纪90年代已经是最后的黄金时代了,以后怕不会再有,但我们这个时代的其他方面不是挺好吗?除了没什么文化。广东佛山市公安局公布了2018年户籍人口姓名之最,男孩不是梓洋就是梓轩、梓睿、梓豪,女孩不是梓晴就是梓淇、梓涵、梓妍、梓琳,关于语言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可能永远离开了我们。就像这些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放回黄金年代去,恐怕连短名单都上不去一样。
我不禁好奇,现在写一部《知否》,还可以去《红楼梦》《言二拍》里找找素材,也还看得懂。再过些年,若《红楼梦》到了非白话翻译不能读的地步,这类小说和这类剧又该怎么创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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