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杰：在文学与历史之间游荡

□本报记者 江丹

由于前一阵子连续两部清宫戏的热播，清史研究学者张宏杰的名字也频繁地出现在读者视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对历史的解说，通俗且生动。近日，张宏杰出版新书《历史的局外人：在文学与历史之间游荡》，其中有他对文学的虔诚，也有他与历史的因缘际会，还有一点对沧海桑田的感伤。

写点东西打发时间

10岁以前，张宏杰跟随母亲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那里很少能见到车，偶尔有卡车路过，小孩子就追着去看，所以，张宏杰彼时的人生理想是做一名卡车司机。

张宏杰说自己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对人生没有任何规划，自然也就没有坚持要做卡车司机。1990年，他考入了东北财经大学，毕业后被分到辽宁葫芦岛一家银行，准备按照父亲提供的经验，好好工作，“混”上副处级，有地位有面子。

可是张宏杰发现，无论是“混”还是“熬”，对他来说都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一周的工作往往一两天就处理完了，剩下的时间让他觉得空虚无聊。在跟同事玩了一次又一次扑克牌之后，张宏杰决定用更好的方式打发时间，比如写点东西。他想起来，自己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作文曾经被老师当做范文；初三那年暑假，借了本《小逻辑》，“在公园里硬着头皮读了十个上午”；还有一年夏天，跟着妈妈去北戴河旅游，坐在大客车第一排的他捧读《愤怒的葡萄》，“因为看不懂而愤怒了一路”……在一位有着强烈写作欲望的青年人看来，这些都是文学与他冥冥之中的缘分。

实际上，张宏杰读大学的那四年，基本就是在大连市图书馆泡过来的，他喜欢读书，尤其是历史书，当然，他也是文学青年。

半年时间里，张宏杰写出了《蒙古无边》和《无处收留：吴三桂》。他尤其喜欢后者，并且把它投给了全国知名的一流文学期刊。“我决心要用这篇作品作为开头炮，轰开我的‘作家’之路。相比当时文学刊物上的其他‘文化散文’，我自认为这篇文章绝不逊色。我莫名其妙地相信，它一定会得到编辑们的好评。”他幻想这篇作品使中国文坛知道了有一个叫张宏杰的24岁“青年作家”，善于讲述历史中的人性。

张宏杰没有等到回音，于是他又打印了一份，寄给了另一份全国知名的一流文学期刊，还是没有回音，于是再向第三家全国知名的一流文学期刊投稿。

最后一代文学青年

《无处收留：吴三桂》虽然未能有机会在中国顶尖文学刊物上一鸣惊人，但《蒙古无边》却在省级文学刊物《鸭绿江》顺利发表，这标志着张宏杰“走上了文学之路”。直到2001年，《无处收留：吴三桂》出现在当年第一期的《钟山》杂志上，也就是说，这篇文章在路上奔走5年之后，在撞过十几家杂志的大门之后，终于被刊发在张宏杰心目中的一流文学期刊上。那时候的张宏杰，已经出版了一本散文集。

“我打开杂志，将这篇《无处收留：吴三桂》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又读了一遍。我记得大学期间我在《钟山》上读到的大量好作家：苏童、余华、贾平凹、汪曾祺……如今，我隐隐有了与这些我昔日的文学英雄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感觉。”张宏杰回忆。

也就是在这时候，张宏杰恍然发觉，“‘80年代’已经逝去，世界已经变了”。文学是上世纪80年代的“圣经”，一本文学刊物，“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销量”，几乎人人都在阅读文学，人人都在讨论文学。可当张宏杰终于如愿以偿将喜欢的作品发表在喜欢的《钟山》上后，却发现单位图书室里的那本《钟山》，似乎并没有人借阅过。张宏杰这样形容当时的感觉：“我费劲全力，朝湖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头，然后侧耳倾听：半天过去了，毫无声响。原来湖不在那儿。”

张宏杰意识到，“文学不再能带来轰动效应，不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所以，那些最有才华的人很少再有人从事文学了。”可他对文学，依然虔诚。

还是在2001年，张宏杰受邀去海南参加一个笔会，同去的有张承志、莫言、李陀、韩少功等。在这些“文学英雄”身上，他重新发现了想象中的“80年代气质”，让他感觉到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梦不只是一个梦，“它真切地存在过”。

张宏杰说，从1996年开始，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付给了书桌，抬头一看，沧海桑田。人们似乎已经不愿意借助文学来思考人生，审视社会。

“在二十多年前，这个世界就已经转向，离我们而去。我们这些人，是最后一代‘文学青年’。”张宏杰说。

每个人都有读史需求

近些年来，张宏杰写通俗历史的书，做《百家讲坛》主讲人，为历史类纪录片撰稿，在手机广播上做历史类语音节目，还有一个发布自己历史类作品的微信公众号。他没有发表过关于公共史学的专业论文，但他一直在参与公共史学的实践。他是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清华大学博士后，就职于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

在张宏杰看来，每个人都有强烈的读史要求，他认为，人类本能地需要知道自己的时空定位，本能地需要借鉴历史处理当下的事务，同样也需要从历史的角度理解现代化与传统交织的中国。国家更是需要历史，他说：“记忆对个人有多重要，历史对一个国家就有多重要。”

张宏杰说，他不喜欢历史课，“本来非常丰富多彩的历史被压缩为干巴巴的事件概述、年份、地点、意义”，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历史，想要阅读历史，并且将历史生动且鲜活地介绍给更多人。

今年夏天，两部清宫剧《延禧攻略》和《如懿传》连续热播，张宏杰关于清史的解读也十分受读者的追捧。如果说前者只是对历史的一种想象和演绎，那么张宏杰则是跨越时空，以生活化的方式将历史拽到读者眼前。

“文学如酒，历史如茶，都是生命不可缺少的。文学之樽中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冲动和热情，而历史之杯中更多的是理智和清醒。”张宏杰说。

但无论是涉足文学，还是倾心历史，对张宏杰来说，原本都带着些许随意。“提笔写字到今天二十年，我的写作从来没有规划，甚至来到人世四十多年，我也没有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过什么规划。”

无论是想做卡车司机，还是想做文学青年，或者是后来的历史研究者，张宏杰都是在满足自己的兴趣。他将人生形容为是好奇心驱动下的一次知识拼图。张宏杰说，青年时代他喜欢背包旅行，不读攻略，不作计划，期待发现和惊喜，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人生其实也是一场不带地图的旅行。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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