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家教的回忆与断想

□刘星期

家风家教的力量犹如种子破土，虽不可见，却存千钧之力。

我父亲1949年7月参加工作后即来铜陵，可谓建设铜陵开发铜陵的第一代人，那个时代的家庭有个共同特征，就是父母都忙于工作忙于生计，子女基本都是处于“放养”状态，从我记事起，父亲下班我已熟睡，早晨起来，父亲已上班走了，父亲在露天铜矿工作时，几天几夜不回家是常事，连换洗衣裳都是办公室公务员来家取，用今天话讲是典型的“工作狂”。父亲任有色供应处长时，与财务处一位领导一起去冶金部开会，会务之余这位财务处领导要父亲一同游览景山，但父亲当时脚痛不便爬山，说下次再陪他去，这位领导也就没独自去。回铜不久这位财务处领导因病猝亡，父亲回到家中很难过，说我要知道他这么快就走了，脚再痛也要陪他爬景山啊。那年春节，父亲去杨家山看望他的遗孀，此后一直记挂着这位领导遗孀的家中生活。其时有色公司直属冶金部，公司干部可在全国冶金系统调动，父亲的一位部下为解决爱人农村户口问题，主动调到大西北工作，但其爱人和子女没随迁，仍生活在铜陵，后来这位部下的爱人得了绝症，生活十分困难，父亲知道后很难过，当即交待办公室:人调走了也要想办法帮助。不仅和同事去他家中慰问，还尽力给予资助。

记得那时家中常有人来，父亲就在家中桌上常年放一包烟，告诉我们：不管什么人来，我不在家都要做到一支烟、一杯茶招待，茶要双手端上，烟要双手点火，要喊“叔叔阿姨”，不能直呼其名。70年代我已参加工作，和父亲在路上碰到他办公室的同事，我特意走过去后，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喊“叔叔”，我说喊不出口（他比我大不了几岁），父亲则严肃教训我，再年轻只要是我同事你就要喊叔叔。90年代父亲一位早年的老同事来看望他，讲他们早年另一位同事做了高官，评介其能力水平时，父亲一脸严肃说：我不如他，他这个人不仅脾气好，为人谦虚，做事谨慎，上级来人讲话每次都认真做好笔记，背后从来不讲他人缺点，就是坐公交车，你从前门上，他从后门上，只要被他看到，他总是抢先为你买好车票，而且他工资收入不高，爱人还没有工作，如果没有过人之处，他是不会走到这个位置的。”父亲对同事由衷的尊敬之情，完全出自内心。

建国初期物质匮乏，没有什么比吃饱肚子更重要了。父亲早年长期在矿山工作，由于作业环境差，常有工伤事故发生。人民医院早期曾是矿务局矿山医院，与铜矿联系十分密切。一天深夜，调度室报告父亲有两名矿工生命危险，已送医院需手术抢救，父亲立即赶到医院，手术做完已到凌晨，父亲无以致谢，就让矿大食堂拎来一篮子肉包子送给医院人员，但父亲自己却一个没吃，更不用说给家人吃了。那个饥饿的年代，不要说肉包子，就是半个馒头也十分珍贵。小时候我喜欢踢足球，但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橡胶紧张，商场根本买不到球鞋，穿布鞋踢球常常是鞋子和球一起飞出去，还引来一片嘲笑，就央求父亲在矿劳保库买一双，母亲也说花钱就按价买一双吧，父亲则说：如果大家都买，劳保库卖空了，工人穿什么？今天看来花钱砸矿里一双球鞋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了，但在经济困难时期，则是坚守公私分明原则的大事。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公私分明不是父亲一个人，而是那个时代干部的普遍作风，就是一般干部也不会把办公室的纸带回家使用。1985年我入党已在支部大会通过，但党委却还没开会研究，党委书记恰巧是父亲老部下，我请父亲打电话讲下，父亲说中央刚下过文强调干部不得为子女入党提干打招呼，支部大会代表最高权力，通过了你就要耐心等。在我一生回忆中父亲没有为我们兄妹三人的工作和个人发展说过一次话，找过一次人。到了晚年，不知什么原因谈心时他才说“你们不知道，为别人的事我好讲，为自己（子女）的事我张不开口”，这话也算是最后解释。

父亲的善良、勤俭、廉洁、忠贞等家风家教特征，对我的人生成长无疑是发生作用的。不论环境如何都坚持“干工作”信念，本质上是一种奋发进取意识。回顾一生，我从一个初中没毕业的“老三届”中学生，到成为一个高校教授，被国家教育部授予全国优秀教师称号，看上去很“成功”。其间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委屈和痛苦，即使在我人生最暗淡的时期，我心中始终没有放弃对未来对理想的追求，始终相信人间正道是沧桑，仍然心存善念，怀抱良知，不精明不世故，真诚待人，我始终认定即使遇到不公的竞争，唯有加强自身，奋力向前，就像在田径场上的赛跑，如果因为他人的阻挠干扰，为了报复你也去阻挠干扰别人，结果是相互纠缠，谁也跑不快，只有苦练内功，加快速度，拉开距离，领跑在前，谁也干扰不了你。尊严来自定力，做自己该做的事做自己能做的事，矢志不移，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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