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鱼

□铜陵章铜胜

“生活是水，日记是鱼，它详细地记载着水的温度、水的密度、水的心态、水的流向。”这是作家尤今《焚鱼成灰》一文中的句子。

她在文中还写下了和日记有关的一些事情：尤今12岁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母亲亲手把记了大半辈子的20多本日记投进火里，付之一炬。“四散的火星飞得老高老高，像一群金色的小蝴蝶”，母亲的脸“绷得紧紧的，仿佛一碰就会破”，给尤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些并没有吓到年幼的尤今，就在这一年，尤今开始写自己的日记。

尤今30岁那一年，她决定亲手毁掉写了整整18年的所有日记，她采取了和母亲一样的方式：焚鱼成灰。“当一本一本的日记，逐页地在狂乱飞舞的火势下化成轻忽飘逸的灰烬时”，尤今终于明白了母亲当年的心情。

时隔18年，尤今明白了，在那个阴沉的下午，母亲生命里的一些东西随焚毁的日记永远地流走了。人到中年的尤今，也把属于自己年轻时的记忆送走了，走向了没有日记的哀乐中年。

我16岁的时候开始写日记，坚持了7年多的时间，在自己无法再坚持写下去的时候，我也决定销毁那些日记。我选择了和她们一样的方式：焚鱼成灰。在我还没有迈进中年门槛的时候，我选择了忘记和抛却年轻时的热闹记忆，一丢就是将近20年的时间。

“生命是河流，在未经世事的年轻岁月里，需要鱼的喧闹来制造无声的热闹；一旦进入了哀乐中年，独爱无鱼的澄清明净。”尤今的体悟，代表了很多年轻时曾经写过日记的人的想法，他们进入中年后就不再把生活的琐细书写下来，这样更符合中年人需静的心境。

而我独不然。人到中年以后，当我决定放弃一些东西，重新审视自己的时候，我又开始写日记了。我要让日记这尾“鱼”在我的生活里自由自在地游动，不是取其喧闹，而是想让鱼也学会思想，让鱼在我的生命之流里嬉戏、游动，让我的生命之水养活这条可爱的“鱼”。

重新开始写日记的时候，我为自己为什么要写和写些什么而犹豫。当我抛开这些纠缠我的想法时，写日记就变成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我所要做的，就是每天随心随意地把经历的事情、想到的东西写下来就可以了，没有刻意的修辞、思考和取舍，我只是努力让那些“鱼”自由地游动起来。

在我每天摊开日记本的时候，写日记和看日记会成为生活中的一件乐事。记得林语堂曾说过：“日记材料是朝夕会谈、中夜问心之事。”朝夕会谈、中夜问心的日记，是私之又私的文字。因为日记的私，才显出其真和琐来。林语堂还说，日记是可谈最不要紧的事的。私之又私，无关紧要，如此甚好。

鲁迅爱写日记，他的日记也多是这类最不要紧的事。譬如信札往来、银钱收付、买了什么书、来了什么客、谈了什么事等等，于琐细中唯求存真。鲁迅的日记就这样一天天地记了下来，经年累月。今天，我们一页页地读下去，在琐细的记录里，读到的是生活里的鲁迅，真实得亲切可感。是那些“鱼”的真和琐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真实的鲁迅。

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应该有一尾“鱼”，与我们朝夕会谈，是我们中夜问心的知己，让我们时常能看到生命之水的活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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