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着国旗的乡村学校

□潘友全

游走乡间，放眼青山碧水，一座座农家小院，拱桥流韵，一丛丛花红树绿，让人心旷神怡。我感到美中不足，似乎缺少了什么。突然，前方一幢飘扬着国旗的校舍映入眼帘。我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哦，学校，乡村的灵魂！

学校坐落在一片静静的田野之中，周边千亩水稻，正值扬花灌浆之时，一阵阵清香随风潜入校园，氤氲着学生的书页，给人以无限遐思。

校舍宏伟壮观，钢混结构，乳白色墙体瓷砖贴面，房顶四沿镶嵌鳞状小红瓦，门楼围墙覆盖着深绿色竹筒状琉璃瓦，古色古香，又散发着现代化气息。这所名为“八一学校”的校长———路斌，是我三十多年前教过的学生。

1983年夏末，铜陵师范普师毕业的学生，面临毕业分配。同学们既兴奋又紧张，都希望自己能分到一个理想的学校去，最好是市区内某个名校。同学们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不可能都能如愿以偿。结果路斌等五名同学被分配到刚刚划归铜陵市管辖的普济圩地区。当时，那里的校舍破旧，桌凳不全，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脚泥。

临行时，我鼓励他们在广阔天地大显身手，谱写农村教育新篇章云云。连我自己也觉得我的说教是套话，无法打动人。最后我即兴说了句：以后我会来看望你们的！倒是这一句给了他们一点鼓舞。老师，你会来看我们吗？！会的，会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怎么我就把他们渐渐地淡忘了……可那五名同学并没有忘记我。终于来信了。他们首先回顾在校时老师是如何如何地关怀他们，让他们终身难忘；接着便诉说他们现在的处境和郁闷，简直一言难尽；最后终于“图穷匕首见”，恳请老师帮忙，把他们调回市区，并说他们已打听到有这样的先例，我很同情又很无奈。

我没有给那五名同学回信。不久我调离了师范，这事便不了了之。后来听说有两名同学下海经商去了，另几名仍坚守在原地，终于撑起了田野上一片教育蓝天，令人侧目。

后来是怎样峰回路转的呢？

路校长没有立即回答我，看看时已近午，便把我领进一家餐馆。长江鱼虾，陈瑶湖的大闸蟹，农场的素菜粳米饭，香气馥郁，两颊生津。但我仍在内疚中，颇有些“对案投箸不能食”之态。路校长读懂了我的心思，举杯向我致歉。他说那封信发出后，他们都有些后悔，这是给老师出难题了。

他说出自己的心路历程。市区固然好，但也不是天堂；普济圩虽然差，但也不是地狱。难道这里就没有一点值得我爱的地方吗？我终于感受到这里的孩子可爱，把老师当作最亲的人，课前课后都围着你转，常把家中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你，时而开心，时而哀伤，让人感动。家长也特别亲热，都说把孩子交给老师就放心了。甚至有家长说，老师哎，你就好比多添一个孩子吧！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也还像个大孩子呢。不过我心里热乎乎的，肩上沉甸甸的……

后来，我被爱神丘比特的箭射中了。在村人的撮合下，我和农场一位姑娘结婚了———深深地扎下根了。几年后，自己孩子上学了。自己是老师，又是家长，又当了校长，跟学校血肉相连了，能不为学校着想吗？我决心让学校上规模，上档次。于是，订规划，打报告，三番五次地跑区、市教育主管部门，立下建校项目。在上级领导支持下，崭新的教学楼、办公楼落成了，一些现代化教学设备也陆续进了校园，学校旧貌变新颜。举行升旗仪式时，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看看一大片整齐的队列，欣慰，自豪，一种成就感也在心中滋长。

但世事难料啊，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城镇化步伐的加快，进城务工的农民日渐增多，大量学生随父母进城了，学生越来越少，偌大校园变得空旷冷落了，自己也不免惆怅起来。但他又表示，即使只剩下一个学生，他也要负责到底。

如果学校停办了将何去何从啊？我为他担忧。但他胸有成竹。认为学校还有花开二度的希望。正如《围城》里所说，城外的人拼命往城内挤，而城里人又想跑出城外去。现在不少当年进城务工人员纷纷返乡，响应政府号召，发展绿色产业，前景十分看好。省、市正筹划对这一地区搞大规模开发呢。你想啊，学校能不发展吗？真可谓柳暗花明了，我为他举杯祝贺。

又一道菜上桌了，我突然迟疑了，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路校长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朝里间一位大厨喊道，来呀，敬老师一杯。我这才知道，酒店是他妻子开的。他妻子原本承包了四十亩水田，又转包给种粮大户了，她就开起了这个农家乐餐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呢！路校长说，妻子非常支持学校工作，常解嚢相助呢。听此言我有些陶醉了。

午后，路校长派人送我返城。美丽的晚霞中，校舍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了。但突然间它又迎面而来，我以为车子开回去了，其实车已驰上了长江大桥，进入市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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