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仍在 情亦浓

故乡在北方，儿时的记忆，年是与雪孪生的。雪是北方冬日飘逸的精灵，那游弋的素翼，轻盈地滑过季节轮回所馈赠的温情。雪总是悄静地在一夜之间覆盖了家乡的山山水水，这时，年也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我们的视野。

盛大的日子总会赋予人无限的热情。孩提时代，最憧憬的莫过于春节，而对于春节，最憧憬的莫过于正月十五的社火表演。社火表演是一次真真正正的视觉盛宴。而人们似乎也把暗藏了一年的羞涩统统敞开，喜悦经由最热烈的方式铺展开来，融入到这红红火火的社火表演中。

“社火”来历源远流长，史料称：“社火，在节日扮演的各种杂戏”；又称：“民间鼓乐谓之社火，不可悉记，大抵以滑稽取笑。”原始社会中，人类为战胜野兽而生存，常在猎兽之后庆贺，或聚会扮兽庆贺，教育后代，树立智、勇、谋各方本领。这是最早的扮兽戏和“村傩”活动。后来，这些活动也就一代一代延续下来，构成了年俗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北方的“社火”亦称“射虎”，是中国古老的汉族民间艺术形式。是指在祭祀或节日里迎神赛会上的各种杂戏、杂耍的表演。火具有红火、热闹之意。

这种社火，每逢迎神报赛、庆贺集会，必然举行游艺活动，锣鼓火把助威，狮子龙灯游行，人群相随，显然是“人威”助长了“神威”，就形成了“社火”风俗，它与民间的“香火”还愿风俗（庙会风俗）如同孪生姊妹，正像民俗所述：“社火娱神，香火娱人”，其含意深邃而味长。中国宋代诗人陆游在《游山西村》中写道：“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可见其延绵之久。

在中国，每年春节，各乡村群众自发组织各种社火活动。社火规模从几十人到上百人，包括锣鼓手，舞狮等等。群众燃放爆竹迎接社火队伍，并赠予烟酒等礼物。社火经过之处，爆竹声声，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气氛热烈。

在耀州这座小城，过了正月初十，表演社火的日子就快到了，丰盈饱满的仪式让中国新年更为庄重，好像这一年的蓄势待发，只为走到这里。记忆中，社火一般耍三天。那种希冀，渐渐演变为一种张望，这种张望，翘盼甚至紧张都是生动的。小伙伴们互相呼唤着，吃完早饭便去城里了。全城的、包括乡间的人们，都来一饱眼福，来享受春节的恩赐，这些活动，只是春节才会举办的呢，一年一次。小孩子根本挤不到跟前的，人特别多，但人流并不是静止的，会随着社火队流动，人人都拼了浑身的气力来参观这场盛大的活动。我每次都会因为看社火而高兴，而又因为看不见而失落。父亲看到我不高兴，便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父亲的身影高大厚实，坐在父亲的肩膀，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潮淹没，也能顺心地欣赏我最喜欢的高台了。

社火最具表现力的当属高台。一般在小型拖拉机或小型汽车上固定一根或几根丈余长的木椽或铁杆，再在杆的顶端绑成莲花形或其他形状的悬体物，这就是芯台。芯台上再将一两个或多个扮演角色的孩子固定，然后按其内容把男女儿童（年龄一般四到五岁）装扮成故事中的人物，固定在高台上，少则一人，多者十余人，高可数丈。着戏剧服装，或并立、或叠置、或横卧、或倒立。有的双臂摆动，像在行走，有的似荡秋千，高悬在三丈虚空。场面惊、险、巧、奇。

八零后有幸目睹了这一场景并扮演了高台中的人物形象。考虑到主角都是孩子的原因，在扮演之前，领甑糕票，吃了甑糕，确认不再会有其他要求，比如上厕所之类的，这才把孩子带上高台绑定在一根粗的钢筋管固定在下面的小桌子上，把孩子的下半身用布条子绑在钢筋管上，套上戏服画上浓妆，脚包裹在衣服里，下面露的是假的小脚。那时候，耀州的高台大体分三层，三层是小姐皇后之类的，二层是丫鬟，一层是书童和官人。每个高台均有一主题。扮演的人物大多都是戏中的或者书中的，例如黛玉葬花啦，黛玉扛一锄头，颇符合原小说中的情景。当然孩子们最喜欢的莫过于西游记中的故事——三打白骨精，白骨精一身白衣，妆容鬼森，俨然妖怪再生。八戒拿大耙，与师兄悟空一起降妖除魔。画面感最美的当属七仙女下凡，七个仙女衣袂飘飘，恍若仙子。除此之外，西厢记的故事，贵妃醉酒的故事等也都被智慧的人们用高台这种形式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些都让儿时的我们如痴如醉，看得兴趣盎然，仿佛春节就是为高台而生，为这些角色而生，孩提时代的春节除了穿新衣，品美味，剩下的全部希冀便在于此了。

过了正月十五，春节也就告一段落了，去学校的前几日，孩子们便会谈论今年扮演角色的那些小明星们是谁，也会争相和他们结交，并问及他们扮演角色的感受。不用想，上去也是害怕的，因为第三层的高度应该有十多米，那个高度应该已经超越了一个孩子可以忍受的极限，但是他们很勇敢，他们特别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那时，除了害怕，更多的怕是兴奋，直到现在，我们在一起谈论这个经历，他们还会很自豪，也很庆幸，人生中有一次这样的经历该是很饱满。

孩提时候盼着过年，少年时曾一度厌倦它的繁琐与热闹……如今，我又像回到童年，喜欢着这份烟火与喜庆。在故乡小城中贪婪享受着亲情、友情……几百米之外的广场上，红灯笼一片，一片片雪花飘着……童年的种种美好又一齐涌上心头，那种甜蜜，自然也是春节的馈赠。

在人世间，不要说日子过得多么单调，人间有众多的惊喜，如小蛇般一样游在混沌的日子里，你有时候抓得到，有时抓不到。只要你用心，就能抓到，你知道的，哪怕只有一成的小惊喜，这就是用来点缀生活，然后我们生生不息，一直过下去，过下去。

喜欢过年。越来越喜欢——年龄长了，过去不喜欢的东西会渐渐回归。年味里，是日常，是烟火，是红火的世俗心。一个人有了世俗心才有了气象。而临近过年更是欢喜，像接近一个巨大的喜悦，宏大的铺垫如此绵密嚣张，紧锣密鼓的热烈……那等待的心，一点点被点燃着，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蒸腾了上来……而我最大的愿望当然还是能再看一次高台，更希望这项特殊的庆祝春节的节目一代代延续下去，让年俗文化一代代传承下去。

（作者系耀州中学教师 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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