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遇见秋

李小泉

这个秋天，雨水格外的稠，下得人心里湿漉漉的。难得老天终于放晴，趁着周末出去走走，晒晒心底疯长的苔藓。

记忆里的秋，仍停留在老区狭长蜿蜒的街道上。等班车时，那个腿有残疾的环卫工人怎么也扫不完的梧桐树的落叶，夜色里文化宫前吹笛子的白发老人脖子上飘动的红丝巾；那些还沾着泥土的青白萝卜被大妈们从漆水河滩两边的菜地里拔了出来，笑声顺着河道飘过梅苑；光明巷河堤早市上被剥的透亮的大白菜，一颗颗整整齐齐码在道牙上；红彤彤的圆柿子摆在小篮子里，令人垂涎欲滴……河南话和当地方言结合后产生的铜川话从早到晚，充盈着生活的犄角旮旯，空气和记忆里熟悉的烟火气息在流淌，让人妥帖安心。穿梭在大街小巷，一颗随性的心，在老区的秋天里恣意流浪。

不知从何时起，生活的脚步愈来愈快，整天披星戴月辗转在单位与家的两点一线上，无暇顾及春的明媚、夏的繁盛，时令已过霜降。下楼，顺着秋风的引领，做深呼吸样漫步前行。在高远一号的拐角处，转身，分明有两排不知名的红叶在阳光下与我撞怀，令人炫目。直到，我遇见了秋，心中念念不忘的秋。犹如故人归。

比起老区，新区的秋，天高地远，广阔深邃。阳光有些耀眼，有一种恍惚，这种感觉藏在街角树木的颜色里和微凉的空气里，秋天正粉墨登场。街道上，两旁的行道树呈现着多层次的色彩。深浅不一，却一律浓墨重彩，彰显着生命的辉煌。市政府后面的松树林郁郁葱葱，安静悠闲，树冠上萌发的针叶点缀在苍翠之间历经从荣到枯，孕育着勃勃生机，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遍植于街道两旁的复羽叶栾树（也叫灯笼树），粉红色的花序已经暗淡下去，但依然明艳动人。樱树的叶片变得褐红厚重，似饱经风霜的老人，内心淡定从容。红叶石楠随处可见，夏季墨绿的叶片，到了秋冬春，梢头的嫩叶则转为艳丽的红色，霜重色愈浓。无端地，我想起了出嫁那天头上插的绢花和母亲强忍的泪水，一种湿润从心底漫过，不能言说。

秋色浓如酒。裕丰园后门便民街道边有几株火红的柿树，一嘟噜，一串串，掩映在稀疏的叶子中，煞是好看。近前几步正待细看，门口端着老碗吃饭的主人则一脸傲娇地笑着说，那些柿子都已经有主了，再等十几天，收柿子的贩子就要来收货了。满脸尴尬的我赶紧摆手示意，落荒而逃。

长丰市场街口拐角处，到处是水果摊。苹果、酥梨、橘子等芳香四溢，看起来甜美诱人。整条街的空气都是甜蜜蜜的。只是胃寒的我不敢享受它们。走出去好远，终于抵不住味蕾的贪婪，果断转身，带它们回家。卖苹果的大姐告诉我，胃寒可以把水果蒸着吃，功效更好。嗯，这个方法不错。

所有的果都曾是花，但不是所有的花都能成为果。这些果子的前世在春寒料峭的枝头开花，挨过了倒春寒的残酷，又幸运地逃过被疏花的劫数，经历风吹雨打，烈日暴晒，在果农心血的浇灌下，终于把时间熬成了心头的甜蜜。向曾经致敬。

来到枫林小区，绕过一座凉亭，一家门前的小花园里种满了各种菊花，兀自开放，仪态万千。白如雪，黄似柠檬，那种墨红色的花瓣卷曲伸展，花骨里分明有秋风的影子，而紫色的则一如既往地透着尊贵的悲伤。我想，花的主人也人淡如菊吧。供电局西门前的凤尾丝兰，在深秋温暖的阳光里，高高探出白色的铃铛，如中年女人般端庄，穿着墨绿的蓬蓬裙，挺着修长洁白的脖颈回望岁月，优雅美丽。每每从那里路过，总要驻足多望几眼……

一剪西风吹老了植物园里的枫树，经霜的红叶在心底打着旋，悠然飘落。阳光从稀疏的叶片中照射下来，温暖宁静。砖红色的小道曲折通幽，走圈的老人，有的穿上了羽绒背心，时不时拢起被风吹乱的白发，双手背后，步履缓慢悠闲。谁家的小男孩在撒娇，让爷爷抱，皮肤黝黑的爷爷一脸宠溺，笑着弯下腰身。旁边的奶奶嗔怪着，拿着孩子的小斗篷紧紧跟上。

又是一阵秋风，吹皱了池塘里的荷叶，转角湿地上的一洼长芒草从队尾走到舞台的正中央，羽穗洁白空灵，野趣怡然。微风吹过，柔软的羽毛摇曳生姿，如同记忆中父亲的手掌，温暖、宽厚。

风从北方来，挟裹着寒意，吹去了夏日里喧嚣的繁华，树木如火似锦，树枝疏朗坚韧。园区通透洁净，人工湖里的金鱼也安静地游来游去。此刻，人到中年，那些环佩叮当的光环和面具，一一除去，回归生命原本的简单。至少会在触手可及的俗世里为自己修一处篱笆，保留一点诗意和远方。生活永远是泥沙俱下，中年的我们是否应抹去身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让自己身上肥腻的标签少一些，依然爱生活，温暖生活呢？一如二十多年前那个扎着黑白头绳小辫的小女孩，无论怎样，都别忘了美好。尽管我知道，无论走多远的路，都无法回到最初的地方。

金谟广场上，一排银杏树，在阳光和碧空的映衬下，金黄透亮，一身高贵，美得让人流泪。恍惚有一种穿越千年尘埃，衣袂飘然，踏水而来的惊喜。微风吹过，叶子簌簌落下，无数的黄色蝴蝶，在薄如蝉翼的空气中翩翩起舞，盘旋落地，恋恋不舍在向母亲做最后的告别。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嬉闹地走过树下，脚步的起落间，蝴蝶又纷纷惊起又跌落，在脚边羁绊缠绵，顿时心生温柔。“等闲岁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说的就是它吧。新区很多地方都有它们的身影，整个长虹路主干道的行道树就是银杏树，而辅道两旁则大多是柳树和松树。如果你刚好开车路过，那些急速后退的缤纷的色彩里，最显而易见的就是那流动的黄色，它越过所有的色彩，凸现出来，你仿佛在一条金色的河流上穿行。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那一刻，你会觉得世间万般烦忧皆铺垫，只为了此刻灵魂与它寂然相对，心生欢喜。秋天斑斓的色彩里，唯独这种醉心的金黄镌刻在生命卷首位置。

秋天是丹青家的最爱，也是修道者的顿悟季。人生的密码蕴藏在大自然的色彩里，吸引你前往探寻。而枫红杏黄应该是秋天最灿烂的色彩。大自然盛装出演，繁华静美，深情温婉，不可方物。万物皆同，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命无所谓得失，凡是路过，都是风景；生命也无所谓长短，绚烂时绽放极致，谢幕时，也要优雅漂亮。

抬头仰望，天高云淡，阳光温暖。耳边有风轻柔掠过，有个声音在心上由远及近，波涛汹涌：郊外已是层林尽染。

下个周末，骑上单车，去郊外赏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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