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关吃饸饹

腊月二十五，年前北关最后一个集。

小时候我母亲在时，这个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这个集也是一年里人最多最热闹的一个集。庄稼人攒了一年的宝贝都拿了出来，指望在这最后的一个集市上换点钱好回家过节。聪明人平常扳得很硬的价钱，二十五的集正午一过，就赶紧降下来，见钱就甩，不然就有空来一趟的危险。因此，二十五的集上能拾到便宜的好货，是那些年我们的共识。

而我今年是与这个集不期而遇的。

早上去老区，买了必需的东西，还有儿子的一件被罩没买。说起来也怪我，不像个母亲的样子，在网上买了几次，回来尺寸都不对，太大，只能我自己用。家里的大被罩泛滥，怕再买回一个还是不能用，于是决定到实体店看一看。凭着记忆，我来到体育桥的那家，进店一看，也只是些剩货，勉强买了件，并不合心意。这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计，想找之前这一片吃饭的大排档，也拆了，一地的残砖碎瓦。

忽然就想去北关吃饸饹。北关饸饹如同陈炉饸饹一样，是铜川的名小吃，声名远播，自从我搬离老区以后就再没吃过。每次到老区上班，都有想法去吃一次，却总没去。一个是忙，另一个是远，得倒车，还得步行，我又不方便，其实根本的一个原因是嫌麻烦。今天儿子开车，一脚油门的事，去北关吃饸饹就成为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十几年没去过北关集了，有事也只是路过一下，没有特别的注意。真的往北关走，窗外的景色是陌生的，得回想一下，这是哪里，那又是哪里。渐渐地，路边有了摆地摊的，先是看见一捆翠绿的芹菜，被几双手翻捡之后放到了台秤上；又是一片大葱的森林摆在农用车前，电喇叭喊着一块五了、一块五了！又有一堆包得瓷丁丁的圆白菜，剥得只剩下光洁的菜心……车子开始走不动了。就这样，时隔十几年后，不经意地与铜川最大的北关腊月二十五的年集相遇了。

可这里不是北关，是南关，到北关还有足足一站路，难道北关集放到南关来了吗？怀着这样的疑惑，车子在马路上蜗行，走一步，停两步，有一段，街道两边停满了车子，仿佛是对过往车辆的夹道欢迎。行人不断走到马路上来，又要横穿马路，更增加了行进的困难。南关桥头上，远远望去，似乎一根肋骨上附着了无数只蚂蚁，千万颗人头在攒动。再往前，让人们感慨最多的是铜川师范不在了，这个铜川的“黄埔军校”曾一度是一代人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已经烟消云散。

车到北关，看见那家老字号的饸饹店了，却根本找不到停车位。忽然发现，来北关开车是个错误，尤其在农历腊月二十五的年集！

走上北关老街，这里才是北关集会最古老的正集。在街口看见一片卖春联的，红彤彤的春联挂满了半条街道。有一家老板搬了长条桌子，上面放着裁好的春联纸，笔墨纸砚齐备，顾客要什么现场开写，不怕你不满意。其他的路边店铺全在门前摆了钢丝铁床，密密麻麻的摊子上物品应有尽有。不屑说糖果瓜子、各种能想到的菜蔬水果、锅碗瓢盆活鸡活鱼，各种卤味散发着阵阵香气。

走过一家门前，忽然意识到这是父亲一位朋友的家。我父亲遭难病倒的那一年，他曾来看过父亲，说话谨小慎微，那是那个时代过来人的特点。我还替父亲找过他一次，是个破旧的铺板门，记得他曾向当时不足十岁的我解释过“平反”一词的含义，在我眼里他是个内敛的人，现在那里却是一间超市。

再往前走几步，那年母亲给我买旧衣裳的地方，摆着一排鸡笼，里边青一色的大红公鸡，硕大的鸡冠，两只红翎子吊在下额上，像两颗滴水红宝石。里边的一只公鸡拍打着翅膀昂首打鸣，全然不顾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顾今夕何夕，它的生命随时有终止的危险。而那年，这里的树间拉着铁丝，铁丝上有别人穿剩的打着补丁的旧棉衣，三两块钱一件，供人选择。

过去牲口集市的地方没见牲口了，现在是一排小吃店。记得我母亲曾在那里抓过猪仔，那些胖乎乎的长嘴毛脸小黑猪，承载过我家一年的希望。记忆特别深刻的是，我还在那里出售过我亲手喂养的四只小猫咪。那四只漂亮的猫仔一生下我就给它们取了名字。老大雪白，身体壮实，叫北极熊，最先被人挑走。老二额头有一黑点，就叫黑点，其实它一点也不黑，通体白绒，只是脑门上有一个圆点，像谁点的朱砂，平添一股调皮。老三叫花花，是只三花猫，名副其实的美女。老四是只黑猫，毛里有掺杂的黄色碎点，不规则，像幅抽象画。最有特点的是，它脸上有一道明显的黄毛，把它的脸生生分成了两半，我叫它花脸。

那是六月的一天，太阳白花花地照着，花脸一直没人要，到了中午，它早上喝猫妈的那一肚子奶早变成了尿水，撒在了它脚下的土地上。它又渴又饿，不停地喵喵直叫，叫得我心都碎了，真想带它回家找妈妈。这四只猫咪被卖了的时候，每一只我都流了泪，反复叮咛买主要对猫咪好，它们也都去了寻常百姓家，担负着捕捉老鼠的重任。不像我现在养的黑豆，除过猫粮鱼干猫罐头，对我扔给它的肉连看也不看一眼。猫生如人生，那四只小猫在它们刚满一个月时就离开了我，并彼此分别，一转身成天涯，永世无法相见。

两摞草绳捆着的小黑碗放在马路牙子下，不注意就闪过去了，但它们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目光。这些黑碗，是地道的陈炉瓷！现在流行的是细瓷碗，这种黑瓷粗碗似乎已经很久都不烧制了。而在过去，它们才是过年蒸蒸碗的主力军。一想起那些小黑碗里的八宝饭条子肉小酥肉，年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忽然一阵，饸饹酸汤的鲜香滚滚而来，迎着那香味，一排店铺映入眼帘。饸饹、肉夹馍、手抓饼……应有尽有。门前的几张桌子上，人们吃得满头大汗，身后还站着等候座位的食客。向老板报了大小碗，我们自然也加入到了等待的人群中。空气里，那不绝如缕的香味，一次次撩拨着我的嗅觉，进而挑动味蕾，只盼老板做快点，能让我们快点吃上这北关一绝的美味。

终于碗端上来，红的是辣子，绿的是韭菜，挑一筷子饸饹，筋道、透亮，再喝一口汤，酸得够劲，辣得过瘾，粮食的淳朴滋味在舌尖上回味无穷。吃了饸饹回家，顺道又给儿子再买了件又漂亮又质好的被罩，这个春节暂时就将无憾了。（刘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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