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壁垒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置身当下，恐怕很多人都会感受到一种躁动的孤独。信息看起来丰富多元，如潮水般涌过来，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息茧房”，“房间”的壁垒愈发坚硬，一种后现代式的社会现实，人与人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其实是“撕裂”的。

所谓“撕裂”，就是谁也理解不了谁，谁都觉得自己真理在握，觉得对方智商堪忧。加上导火索一样跃跃欲燃的纵横戾气，空气中处处都是火药的味道。《悲惨世界》正是我们所处的这个火药味浓重的撕裂世界的直观写照。

当然不是雨果的《悲惨世界》，而是现实的悲惨世界。这个现实的世界正是雨果150多年前写出那部旷世名著《悲惨世界》的地方，巴黎的93街区。影片开始，镜头跟随一个少数族裔的小男孩，汇入庆祝法国在2018年世界杯中夺冠的狂潮。人潮从不同的地方汇聚到市中心，在埃菲尔铁塔下，在凯旋门旁，欢乐的人群呈现出一幅世界大同的美好画面，然而就在这样的画面中，缓缓出现的，却是“悲惨世界”的片名。

影片想要呈现给我们的“世界”，是通过3个警察开车巡逻的方式展现的。镜头的视角来自新调来的警察“大背头”，于是我们看到的世界，就是“大背头”眼中的世界。“大背头”的观察对象首先是他的同伴：一个白人警察和一个黑人警察，白人警察对自己所管辖的街区极为蛮横，黑人警察生长于这个街区，“执法”过程中有“肤色”优势，同时也会使用蛮力。“大背头”看到的世界，就是警察和街区之间充满火药味的对抗：警察做错事也绝不道歉，一种管理者的傲慢；街区暴力而混乱，黑社会、毒品、性交易层出不穷，黑人孩子四处闲逛，而这些孩子看警察的眼神，只有厌恶和恐惧。当“大背头”跟人说“对不起”的时候，白人警察讽刺他是“淘宝客服”或者五星级酒店服务员。影片非常有耐心地呈现出这个街区的情况，让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酝酿起来。

火药桶终于被点燃，吉普赛人的马戏团丢了一只幼狮，拿着“家伙”去找管着街区地下秩序的黑人“市长”，警察制止了双方的“火并”，“市长”不愿给吉普赛人找幼狮，为了息事宁人，警察只好亲自去找幼狮。原来是小男孩伊萨偷了幼狮，在“抓捕”伊萨的过程中，警察遇到少年们的围攻，黑人警察不小心开抢，橡胶子弹击中了伊萨。更大的问题是，一架无人机拍下了枪击的过程。画面一旦曝光，警察就要完蛋，大规模的骚乱也许就要开始。警察于是引入毒贩力量，帮助寻找无人机主人。无人机主人也是一个黑人少年，在被警察追逐时，他跑到了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黑人宗教首领的店里。“市长”要拿到录像资料“整垮”警察，警察带着毒贩要制止录像曝光，小店里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战”。最终“大背头”与宗教首领通过“好好说话”，拿到了录像，避免了更大规模的危机爆发。

吉普赛人、黑人、伊斯兰教信徒，“强者生存”“抱团制胜”“宗教感化”，警察、少年、家长，影片的好处，是对所有群体的展现都鲜明体现了该群体本身的特点，是一种纪录片式的客观呈现。在这种客观视角之下，不同群体之间的坚硬壁垒自然被表现得触目可见。在这些戾气纵横的壁垒之间，唯有“大背头”想要“自由、平等、民主”，唯有他对昏迷的伊萨心急如焚，开车带伊萨先去处理伤口。或许也正是他对伊萨展露的温情，让影片最后拿着燃烧瓶企图扔向警察的伊萨有了一丝犹豫。这是影片最后的高潮，充满仇恨的少年们决心复仇，他们在楼道里击倒“市长”，围攻警察，任怒火燃烧。在伊萨拿着燃烧瓶和不得不举枪的“大背头”相对之时，影片戛然而止。雨果《悲惨世界》中的句子出现在银幕上：“朋友们请记住，世上本来没有坏庄稼，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

《悲惨世界》里的所谓悲惨，是不同群体之间的壁垒，是由壁垒而产生的信任缺失，由信任缺失而产生的恐惧与仇恨。令人窒息的是，这一切的恶性循环，损坏了所谓文明世界建立起来的底线和人与人之间起码的温情与敬意。

影片让人感觉特别好的地方，还在于节奏和气氛的疏密有致。在第一次尖锐矛盾化解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导演以舒缓的镜头展现了每个人背后的生活：白人警察回到家哄两个女儿睡觉，“大背头”打电话问候儿子，黑人警察面对母亲的询问时痛哭流涕，即便是“市长”，也温情地照顾着自己的弟弟。这一系列舒缓的镜头，仿佛逸出紧张的影片本身，却同时让人深思：当我们面对家人展现内心万千柔情的时候，为什么面对不同群体的人时会竖起如此坚固的壁垒？仇恨的火苗可以在壁垒之间熊熊燃烧，爱和理解的火苗为什么不可以绵延不绝？

据说导演拉吉·利在参加戛纳电影节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希望马克龙能够观看《悲惨世界》。不管是否片面，《悲惨世界》是想要通过电影揭示现代法国的深层问题，而这个问题，显然不仅仅是在法国。就像谁也不知道伊萨最后会不会扔那个足以毁灭3个警察的燃烧瓶一样，谁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壁垒，究竟能不能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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