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爱上世界杯

我从小就和父亲没有太多的交流，除了父亲本身沉默寡言之外，我俩性格的大相径庭也是重要原因。父亲是小学音乐老师，平时就喜欢安静地待着，很少见他笑，唯有拉起他的二胡才会见到他嘴角上扬。而我从小好动，喜欢足球、篮球、乒乓球，唯独最讨厌音乐。为此，我不知挨了父亲多少揍。

后来我外出求学，再后来工作、结婚、生子，曾经的懵懂少年长到父亲当年的年纪，我开始懂得父亲的艰辛，但和他的交流却愈发少了。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我都是和母亲聊天，有时候是父亲接的电话，但父亲从来只会说“工作忙吗？自己在外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之后就是一阵沉默。停顿到最后，父亲都会说：“我去喊你妈来。”我知道，父亲也想和我多说说话，但他终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有天我打电话回去，是父亲接的，照旧嘱咐我注意身体之后，他突然问我：“你还看球吗？”我笑着说：“当然看呀！怎么了？爸这是要忏悔一下当年对我的毒打吗？”我说的是2002年世界杯期间，那年我读高三住校，宿舍里没有电视机，为了看世界杯，我只能晚上爬墙出去到网吧看，后来被班主任发现了，通知我父亲来学校谈话。在那个骄阳似火的下午，据说连校外的小卖铺都听到了我被父亲揍出的惨叫声。从此，一直到考上大学，我都没和父亲说一句话。之后的日子里，家里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件事。所以，我在电话里对父亲说完立马就后悔了。因为我从来没跟父亲开过玩笑，而且是这么蹩脚的玩笑。

好在父亲只是愣了一下，然后问：“你觉得今天晚上沙特会赢吗？ ”接着轮到我愣了：“爸也看球？ ”父亲说：“是啊，退休了，在家无聊，刚好这几天世界杯，就看了几场。”那天，我和父亲在电话里聊个半个多小时的世界杯。挂了电话，我还恍如在梦中，没想到冷漠得像冰块，终日不言不语的父亲会喜欢上足球。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来，我打电话本来是准备找我妈聊天的。

之后的每一天，父亲都会跟我煲上半小时电话粥，谈论各场比赛的看点。谈到C罗，父亲非常赞许，说C罗是最敬业的球员。谈到阿根廷门将，父亲则痛心疾首。原来，看似波澜不惊的父亲，内心却也是如此激流涌动。也许是年纪大了，有时候父亲会问出一些比较低级的问题，比如他会认为梅西是葡萄牙人，他甚至还问怎么没看到美国的赛程表。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爷俩在电话里愉快地交流，这些日子父亲和我说的话，比以往三十多年加起来都要多。

昨天我回老家，到家之后只看到我妈在院子里忙。我问：“我爸呢？ ”我妈说：“在睡觉呢，为了能和你多说几句话，你爸天天熬夜看那个什么足球杯！”我听完一怔，眼睛立马湿润了，我对我妈说：“我爸的二胡呢？等他醒了，我想跟他学二胡。 ”

罗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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