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金泉
整理旧帙,在一堆信函中发现一帧寄自家乡友人的贺年封,封面左下角是一处波光粼粼的水景图案,文字说明为苏家峡水库。常言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从戎边关、远离故土已三十多个春秋,虽阅历过不少祖国的名山大川,但不时出现在梦里的依然是家乡山水。这帧贺年封,弥漫着故土的温馨,无疑是一份慰藉心灵的精神大礼。
苏家峡水库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是举全县之力兴修的一项重点水利工程。当时县里向每个村子抽调了人力,组成会战大军,进驻建设工地。那时,全国建设“一盘棋”,我父亲被派去河南三门峡水库工地,当了一名推土机手。年轻的母亲,自然成了苏家峡水库工地劳动大军中的一员。苏家峡水库正式建成于六十年代初,可灌溉下游上万亩农田,是全县唯一的大型水利工程,现在成了老家中山梁旅游休闲的一张名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的不少村子利用两山夹一沟的有利地形拦河筑坝,大家习惯性地将其称之为坝堰。这个“堰”字,或许包含着人工“堰塞湖”的一点儿意思。苏家峡水库因其规模宏大,在周边地区很有名气。上中学时,我曾随家住库区的同学一起去看过大坝,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水,脑海中留下了关于水库的最初记忆。
其实,中山梁没什么叫得上名的河流。群山之间,多是干涸的深沟大壑,偶有小溪,均为地下渗出的泉水,难以成河。苏家峡水库的积水,除了众多的溪流汇聚而外,还源于每年夏秋的雨水。家乡夏季多暴雨,秋雨多连绵。两季的雨水,很容易聚满这个容积量并不宏大的水库。为保大坝安全,丰水期还需泄洪,排出的水流,最后汇入相邻的清水河,滋润着河谷两岸的百姓。从广义上讲,这个位于中山梁东部的瓶形水库,真正受益者为清水河流域,与中山梁关联甚少。
中山梁又称九龙山,是大陇山支脉之一。明《秦安县志》记载:“东四十里为九龙山,其山九峰,踟躅如龙,东自陇,西自秦,磅礴百里,为县之主山,峰峦瑰垒,望之昂然。”中山梁由九条支脉组成,盘迴跌宕,起伏呼应,逶迤而来,或腾跃雄踞,或顾盼流连,或引颈相望,各具态势,如九龙相戏。其主峰为四顾山,蔚然独秀,海拔1982.8余米,山势渐次向四周蜿蜒。站在山顶,极目远望,四野梁峁纵横,村庄星罗棋布,田原风光一览无余,因此得名。四顾山为红粘性土质,山上雪松蓊郁,密不透风。山下是开阔的台阶地带,南北散落着几个村庄。一个名为簸箕坪,另一个叫刘箕村。簸箕坪形似簸箕,为乡中学所在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的两年高中时光,就在此处度过。每天,我都要往返翻越四顾山,对山上的地形草木,了然于心。刘箕村北依山脚,温暖向阳,是我家的祖居所在,爷爷小时就生活在这里,我家的老院子至今还被一户梁姓人家居住。村子朝西翻过一道小小的山脊,是一个叫黄鼠湾的地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住着几户人家,我外婆家是其中之一。小时候,我时常跟着给生产队放羊的舅爷满山遍野疯跑,追野免、抓松鼠,度过了一段快乐美好的童年时光。后来,另几家人搬迁到了刘箕大庄,仅剩下外婆一家仍独居于此。小湾平缓而空旷,多少显得有些落寞。可外婆一家的日子,却也过得红红火火。我和四顾山的不解之缘,多年前在一篇《远去的中学》的散文中作过记述。
四顾山向南延伸,为双塔山。据县志记载,明代时该山顶建有双塔寺,现已难觅其踪。山上也是青松遮蔽,树木成林,野兔、山鸡、黄鼠狼时常出没。山下有一观音殿村,“文革”时改名东风大队,当时大队的小学就建在观音殿内。七十年代初期,在原小学的基础上扩建成“五七”中学,我小学到初中的岁月就在这里度过。有一年,我们班的教室就设在雕梁画栋的观音大殿内。一天下午,大雨如注,到了天黑仍不停止。无法回家的我,晚上无奈蜷缩在教室一角,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心里一阵紧似一阵。觉得房顶上那些色彩各异的鬼神彩绘,像是长了眼睛都在注视着我,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当天的值日生问我怎么这么早就到校了啊,我不好意思向同学细说端详,只好吱唔过去。只是前一天带的干粮吃完了,幸好还有要好的同学相助,要不就得饿一天肚子。双塔山的另一边为下陈村,也是一个大村子,对面是我现在的老家段家庄。从小学到初中的七年里,我每天起早摸黑,单程都要用去一个小时走完这段小路。遇到雨雪天气,摔跟头是常有的事。山区孩子上学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由四顾山向东二三里地,是乡政府所在地大寨子。大寨子是个较大的村庄,从山梁到山腰平缓处,住满了人家。一段狭窄的公路两边,散布着商家的铺面。乡政府居于一处平坦的地带,周围建有医院、邮局、供销社、集市。乡政府门前是一个广场,建有舞台,过去为公社集会之地,现成了村子每年农闲时唱社戏的地方,近年被改造成文化广场。通过乡镇的简易公路,为古时的关陇大道。小时候,我跟着大人赶集时,记得还有拉运货物的高大马车从路上经过。
沿公路继续东行,即为中山梁余脉龙头山,山脚下便是开阔的清水河流域,闻名于世的大地湾古文化遗址就在这里。再东行,进入陇城镇,是著名的三国古战场街亭所在地。由此,沿张家川回族自治县翻越关山,进入陕西陇县。这条大道,便是旧时由陕入甘的兵家必争要道。全国解放前夕,彭大将军率领的西北野战军一部即由此道入甘,在清水河畔的莲花城设立指挥部,此后一路披靡,解放了省城兰州。如果上溯百年,这条古道无疑也是丝绸之路的一个分支。
穷地方,苦地方,也是催人发奋的好地方。老家山大沟深,自然环境差,百姓生活清苦,但父老乡亲自古崇文尚礼,奉诗书、忠孝、勤劳为美德,血脉相传,民风淳朴。走进任何一个村子,随意进入一户人家,都可以看到主屋悬挂着关于持家、育人的书画条幅,是谓“中堂”。大凡有文化之人,乡亲们都十分敬重,他们称教师为老师、医生为先生,就连那些游走于乡间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人,也尊之为“阴阳先生”或“风水先生”。我是当年村子里第一位高中毕业生,在乡亲们眼里是理所当然的“秀才”了。即使在那最困难的年月,不少人家省吃俭用也会送孩子上学读书。如果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那可是全村子天大的喜事。几十年来,从这块土地上走出了众多的有用之才,有的考上了清华,有的甚至出国留学成了洋博士。他们在四邻八村被传为美谈,成为众多学子追慕的楷模。
改革开放初期,中山梁涌现了一批最早闯荡市场的生意人。他们肩挑货郎担,远的北上内蒙古,西走新疆、西藏;近的利用农闲隔三差五走村串巷,从贩卖针头线脑做起,逐渐形成气候,成了乡里有名的“万元户”。到本世纪初年,不少人在全国多地成立商贸公司,有的将生意做到了俄罗斯、尼泊尔。这时,“百万富翁”已不鲜见,昔日的“泥腿子”们洗脚上岸,不少人在县市甚至省城购买了楼房,买了小汽车,盖起了新房,成了家乡新的骄傲与谈资。
如今,中山梁的富人越来越多,漂亮的小楼也不时拔地而起,不少农家的小院落越建越讲究。每年到了春节期间,从天南地北赶回家过年的时尚青年,头上顶着“红黄绿蓝”刺眼的爆炸发型,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如何赚钱、怎样潇洒,甚至炫富比阔;或者海侃神吹一通海外旅游见闻,以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和与众不同。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审视,这些衣着光鲜的“富人”“能人”身上,看上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而在他们的“示范”下,不少的孩子放下了书包,涌入了新一轮的“淘金”大潮,去实现心中期盼的美好“钱途”。
在时代的风云里,小小的中山梁呈现着多元的世界。我想,如果有一天,那些“富人”的眼光能聚焦在山间破旧的村落、弯曲的小路、荒芜的土地,如果让它们焕发生机,这才是最传神、最出彩的。那时,山梁上吹来的必定是一缕爽心的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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