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居住的天堂可否有信箱

□陈赟平

娘，十一岁那年，因为家庭困难，三婆领我去数千里外的新疆读书，当我坐上车穿越大大小小的山丘的时候，那一边不停地追撵客车，一边大声喊着我的乳名，之后一直坐在高高的梁头，泪水涟涟、牵肠挂肚的，是难舍亲情的你么？初中三年，在十几里远的乡中学走读六个春秋和寒暑，无论阴晴雨雪、电闪雷鸣，每每将我送到村口，静静地看着我拐过土崖，逐渐远去的背影，是深怀期盼的你么？当我每次因成绩优异，从学校里捧回奖品，抑或后来在省、市报刊发表了文章，带回样刊念给家里所有人听的时候，那个端庄里透着浓烈的喜气、持重间融着十足的自豪的是笑容满面的你么？……

如今，你离开我们已经12年有余，但是你生前的聪明、善良和好强，是最能影响儿子们的精神力量，它们浸透我们的骨血，哺育我们的心灵，催促我们健健康康成长，堂堂正正做人。

娘，你是一位聪明的女人。你既没有书香门第的出身，又没有多年读书的经历，却能在上世纪80年代末，给远在西北边陲当兵的二哥接二连三地写出字迹清晰、内容完整、情真意切，最能表达母爱的信来，这在当时村子里跟你同龄的妇女们当中，是独一无二的。知道么？娘，正是因为你一封封洋溢着浓浓母爱的信笺，才激励了二哥一心一意在军营里苦练本领、屡获嘉奖，你还会唱歌，只不过唱的不是现代社会的流行曲，而是一些赞歌和郭兰英时代的淳朴民歌。也唱秦腔，杀庙里的秦香莲，寒窑里的王宝钏，是你最擅长的折子戏，简直是百唱不厌。久而久之，弟弟也学会了。他八九岁就穿着小花衣，坐在院墙角，敲起木梆子，唱给一群年龄相当的孩子们，直听得他们泪流满面。讲古经同样是你的拿手好戏，像劈山救母和狐鬼野怪之类的故事，虽都是一些古老而传统的反映仁义道德的文化载体，但你话不打折，一气呵成。其中王祥卧冰的故事，作为古代人孝道长辈的典型，给小时候的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成了培育我孝心最初的艺术土壤。

娘，你又是一位善良的女人。包产到户前，你和爹苦心经营的这个六口之家并不景气，但你乐意收留远方来的客人：卖针头线脑的秦安货郎，焊铁钉锅的张川汉子，沿门乞讨的贫家妇孺，玩杂耍讨饭吃的流浪艺人。你给他们做同自家人一样的饭食，拌汤泡干馍、包谷面疙瘩、谷子面散饭，甚至白面片片，大家吃得有味，你心里自在。你常说：出门人辛苦，能帮一点是一点，积善积德的事啊！服侍爷爷、婆婆是你义不容辞的天职，他们睡觉你暖土炕，他们早起你倒便盆，至于爷爷的罐罐茶，你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已经熬好了。特别是你再忙再累，每周也要至少三趟去看望隔稠泥河住着的外婆。外婆由于早年患病，失去了用双脚走路的功能，三十多年里只能跪着干家务，跪着迎来送往。每次见到外婆跪着挪移的情景，你的泪水便哗啦啦往地下淌，淌够了又往心里咽，跪着过日子的外婆总是让你心疼啊！还有：谁家紧巴地揭不开锅，你便背着父亲将家里仅有的一些杂粮揽一半碗，送给他们充饥；谁家有人离世了，你便替他们难过流泪；谁家的孩子被人不明不白地打了屁股，你便替孩子的家长抱不平……总之，我打骨子里认定，你的善良足以让我们陈家安康、兴旺。

娘，你更是一位好强的女人。从你嫁给父亲的第一天起，你就试着把任何事情做得比别的女人更好些，将粗茶淡饭做得比人家的更可口，将衣裳缝制得比人家的更精致，将庭院打扫得比人家的更干净，将庄稼种得比人家的更茂盛，将孩子们打扮得比人家的更好看，教育得比人家的更懂事。无论小学还是初中，每当我捧回奖状，识文断字的你总要小心翼翼地接过手，一字一顿地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大家听，那么投入和认真，一副陶醉的样子，欣喜之情难以言表。你出门逢人便说：“平儿又考了好成绩，一张红底黑字拓印的奖状，比我种的五谷还金贵呢！

娘，多少年过去了，你却一直活在父亲和儿孙们当中，活在乡下老家的每个角落和空间。你去的，是比西坡这个村庄更美好的地方——天堂。那里有比这里更多的鸟语花香、清流绿草、山冈低谷，有这里根本没有的歌声、舞蹈、故事，到处一派和乐、安宁的气象，没有辛劳和汗水，没有贫穷和疾病，没有悲伤和痛苦。在平时，在逢年过节，在每时每处，你慈祥的笑容，聪明的天性，善良的情怀，好强的性格，都无不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娘，这是我写给你的家书，我要用自己绵长的思念寄给你，你居住的天堂可否有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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