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事小记□汪 彤(天水)

驱车一直向西,爸爸不时发来微信,将沿途地名介绍的链接转给我。开车路过老家夏官营的时候,望着窗外的大地,深深地怀念自己的童年,想念在奶奶家的乡村和田野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又看看微信链接,觉得微信真好,能够随时充实知识,开阔眼界,让自己更多地了解自我和世界。我想,这个时代,应是人类思想前所未有的开阔和活跃的时期。

车行至天祝境内,妈妈的视频电话打来,问:“走到哪里了?”我赶紧将视屏镜头转向车窗外:“妈,已经到天祝了。快看看路边的树林,是不是你带学生们种的?”

我把镜头向远处的山照去,光秃秃的黄土地,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玛雅雪山常年不化的雪,让人心旷神怡。我想,微信多好啊,妈妈不在身边,也能看到我们在路上的样子。

从丝绸之路的东大门天水到古凉州,现代化的行驶速度,只需要六个小时就到了家门口。我从家属院的大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像是故事书里站在村口老树下等待孩子回家的老人,他筒着两只手,已守候多时。父亲依旧没有异常兴奋的笑容,他总是这样,不喜形于色,对任何事都抱一颗平常心。看到我们的车他转身就走,在找好的停车位上等着。

父亲总把一切都想得很周到,有时他的周到和对很多大事的准备,让我感动却又忧伤。我还是喜欢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未来谁又能说得上呢?

这次回家,我没有在窗户上听到母亲喊我的名字:“小彤!”一进家门,母亲从卧室匆匆出来迎接我们。难道我今年新买的高跟鞋鞋跟太高?我一边纳闷母亲为何这么矮,一边拥抱着她里。母亲的矮,似乎有些不太真实。母亲的身材,曾让我引以为荣,她的舞姿轻盈而自然,可是现在,我不相信半年多没见的母亲,身体怎么像虾一样。再仔细端详,母亲眼底的黑眼圈,似乎是用毛笔重重地画了一圈。

我穿上母亲递过来的拖鞋,坐在餐桌旁,吃一碗我最喜欢的清汤羊肉。“妈妈,你的眼睛怎么成了熊猫眼?”我跟妈妈开玩笑,但是心里却隐隐地疼。“妈,你是不是看手机又到一两点?”我质问母亲。

母亲坐在对面,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昨晚,给亲戚们拜年……”

母亲总是很诚实:“我这些日子,写了12副书法作品,每天晚上十二点准时收听易中天的讲座……”

我不再追问那么刻苦学习的妈妈,她与一般的老人不一样,她总是中午看书法频道自学书法,晚上又听讲座,手机里朋友圈的内容舍不得落下一条,逐个点赞,支持和鼓励着身边的人们。记得上学的时候,每次都是妈妈敲我卧室的门,提醒我:早点睡。而如今,在相聚几百公里的两个城市,我总会在深夜催妈妈:早点睡。

正看着妈妈的黑眼圈难受,爸爸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扣肉,表情很尴尬:“你们看,这是我在网上买的,一点也不好吃。”说到价钱,爸爸尴尬的表情却又开心起来:“我前天‘拼’了一个耳机,才9.9元。”

我记起前些日子,爸爸晚上常给我发一些购物的链接,我还发信给爸爸:“别相信这些,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早些睡。”我总用占小便宜,吃大亏提醒自己,可许多时候,人性的弱点,谁又能真正避免和克服了呢?

晚上,我依然陪妈妈睡。想起小时候,我是那么依恋妈妈,即使睡在妈妈脚下,也是一种深深的幸福。妈妈为我铺床的时候,又拿起手机,坐在床上,身子弓成一只虾,低头看微信。我上了床,一边为妈妈揉胳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妈妈,今晚我们早点关机,早点睡好吗?”

“好,好。”妈妈似乎也深恶痛绝这个每天让她看到后半夜的手机,她按了关机键,手机瞬间变成了黑屏。

我心里想:啊,这么快!我还没处理微信上的很多问话呢。唉,我也狠了心,按下关机键,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妈妈却又打开收音机:“一会儿易中天的讲座就开始了。”

我放下书说:“妈妈,咱们今晚不听易中天。你已经很智慧了,你学的也很多了,你的身体是1,这个1倒下了,你学再多也是0呢!”

“好好好。”妈妈不情愿地关掉了收音机。我不知道这样违背妈妈的心愿管着她到底对不对,但我觉得让身体按时睡觉,应该是生存的规律。

“妈妈——”我在黑暗里,伸手摸着妈妈的手:“明天早上起来我们也不开手机,你教我外爷爷给你传授的那套保健操好吗?”

“我都有两个月没做操了,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做……”妈妈含含糊糊地说着,已进入了深深的梦乡。这一晚的梦,该是没有微信打扰的香甜的梦。

可是,没有女儿在身边陪伴,一个孤单的老人,没有朋友圈和那些讲座消磨时间,漫漫长夜又怎么度过呢?这一夜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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